前傳·東風破 四、紅蓮夜開

好舒服……一定是又在做夢了。只有夢裏、才會覺得這樣的舒展和自在吧?慕湮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失去了重量,在半空中飄蕩。舒適得讓她簡直不想睜開眼睛。

眼前有什麽在綻放,殷紅殷紅的一點點,到處都是。

桃花……是桃花麽?是雲隱山莊後院裏那一株桃樹吧?依稀間,透過那一簇簇的桃花,她看見了須發花白的師傅的臉,在樹下慈祥地微笑著,看著爬到樹上的束發小女:“別淘氣啦,小湮,快下來!”

“師傅,我要吃桃子!”在滿樹桃花間晃著,她覺得喉嚨幹渴,忍不住嬌嗔。

“才初春,哪裏有桃子啊?”雖然身為劍聖、對於這個要求雲隱老人也無可奈何,拈須苦笑,伸手招呼,“乖乖的,小湮,該練劍了!”

“我要吃桃子嘛……”她不依,在花樹間鬧著,踢下漫天殷紅花瓣,一下子跳下來,蹭到師傅懷裏,拉住他花白的胡子,“小湮渴了,就要吃桃子!”

“呀,別拉,別拉!很痛的……”痛呼著撥開慕湮的手,他無可奈何地回答著,“我去找桃子就是,你快點放手。”

“啊……師傅真好。”喃喃說著話,昏迷中的女子嘴角露出歡喜的笑,終於放開了扯著尊淵發梢的手,將臉偎過來蹭了蹭,滿足地繼續睡去。

“真是的,一睡了就變成孩子一樣。”尊淵有點哭笑不得地看著靜靜睡去的小師妹。慕湮蒼白到透明的臉上有一種難得一見的安詳滿足,長長的睫毛在白玉般的臉上投下淡淡影子,眼睛下面有長年缺乏睡眠形成的青黛色。

這丫頭……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好好休息過了吧?一直過著暗無天日的影守生活,只怕夜行衣便是唯一的服飾,晝伏夜出的,難怪臉色都變得這麽差。

仿佛夢裏又遇到了什麽,慕湮微微蹙起了眉,咬著小手指,睫毛微微顫動。那樣恬靜單純的臉,仿佛會發出柔光來——師傅說的果然沒錯呢,“象小鹿一樣”。

掖緊慕湮身側散開的被角,尊淵笑了笑,拍拍她尚自濕漉漉的頭發,站起。

“師傅!師傅……”忽然間,靜靜沉睡的人仿佛魘住了,驚叫起來——夢裏的桃花還在如紅雨般紛亂落下,然而慈愛的師傅卻轉瞬在花樹下化為白骨支離。仿佛有人告訴她:師傅死了……師傅死了!陡然間天地都荒蕪起來,她站在那裏,空茫和孤獨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天空變得黑沉如鐵幕,將她所有前路包圍。她終於覺得膽怯,嘶聲大哭起來:“不要死!”

“小湮、小湮!”青白伶仃的手從錦被中伸出來,在空中一氣亂抓,尊淵忙忙地抓住她的手,晃著她,想將她從夢魘中喚醒。

“師傅,師傅!”慕湮大叫,然而被夢魘住了,聲音微弱,哭啞了喉嚨,“不要死……別、別留下我一個人……”

“好的,好的。”尊淵嘆了口氣,將她亂抓的手放回被子裏,“不留下你一個人。”

“啊……”慕湮長長舒了一口氣,尚自不放心地緊緊抓著對方的手,翻了一個身,繼續睡去,忽然間睫毛顫了顫,一大滴透明的淚珠從睫毛上滑落,輕輕叫著一個人的名字,“語冰、語冰……”

尊淵低下眼睛,看著拉著他的手沉沉睡去的小師妹,忽然間經風歷霜的眼裏就有了痛惜的表情。不忍心抽出手,他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撫摩著慕湮漆黑的發絲,看著她沉睡中才顯得稚氣柔弱的臉,忽然間低低嘆息了一聲:“夏語冰,你怎麽忍心啊……”

在空桑劍聖大弟子喃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個叫這個名字的年輕禦使,正在帝都的權力中樞裏、卷入了又一波險惡的狂風急流。

這一次上朝中,王座底下風雲突變。

早朝中,先是大司命出列,啟奏承光帝,說他昨夜夜間在伽藍白塔頂上的觀星台上,通過璣衡觀測到太一星光芒黯淡,附耳星大盛,顯示目前空桑王氣衰竭,奸佞作亂;而同時歸邪現於帝都伽藍上空,預示必當有貴人歸國。

仿佛是印證大司命的觀測結果,青王適時出列,出其不意地稟告承光帝,皇帝早年在北方砂之國與當地平民女子所生的私生子已經找到。那個叫真嵐的十三歲少年、聰慧英武,相者無不稱贊其骨骼清秀、血緣高貴。

趁此機會,不等震驚的曹太師一黨發動發駁,禮部尚書和章台禦使為首的十名官員聯合上書,懇請承光帝早日冊立皇太子,結束儲君之位懸空二十年的尷尬局面,以安定天下。

承光帝年老而無子,太子之位長期空置,導致歷代兼任太子太傅的大司命無法掌握實際的權力,而讓太師曹訓行趁機結黨把持了朝政,十年來一手遮天、氣焰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