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東風破 三、人間別久不成悲(第3/3頁)



慕湮那個丫頭……當年愛上的、的確是個人物呢。

然而,偏偏是這樣的人、絕決地背棄了她和他們的愛情。

尊淵默默看了夏語冰許久,終究不發一言,忽然低頭抓起刺客的屍體,點足掠出了窗外。

風卷了進來,房間內散落的文卷飛了漫天。

夏語冰沒有出身,只是靜靜低下頭來彎腰撿起那些文書,放回案頭。

昏暗的燈火下,他一眼看到文卷上方才他改過的一個字,忽然間眉頭便是一蹙,仿佛有什麽劇烈的苦痛襲上心頭——“侍郎公子劉良材酒後用刀殺人”。

那一句中的“用”,被他方才添了一筆,改成了“甩”。

“劉侍郎可是我們這邊的人,大家正合計著對付曹訓行那老狐狸呢,賢侄可要手下留情,不要傷了自家人情面”——青王臨走時的交代猶在耳側。

仕途上走了這些年,大起大落,他已非當年初出道時的青澀剛烈、不識時務。深知朝廷上錯綜復雜鬥爭和微妙人事關系,禦使蹙眉沉吟,將凍僵了的筆尖在燈上灼烤著,然而只覺心裏撕裂般的痛,仿佛灼烤著的是自己的心肺。

終於,那支千斤重的筆落了下去,他看到自己的筆尖在紙上刷刷移動,寫下批示:“甩刀殺人,無心之錯,誤殺。判流刑三百裏。”

那樣輕輕一筆,就將殺死賣唱女的貴家公子開脫了出去。

“夏語冰……你到底算是個什麽東西。”章台禦使放下筆,注視著批好的文卷,有些自厭地蹙眉,喃喃自語。

暗格敞開著,一疊疊送上來的銀票未曾拆封,好好地放在那裏——那些,都是各處應酬時被硬塞過來的禮金。章台禦使也算位高權重,各方心裏有鬼的官員們都是不敢怠慢的。雖然他推卻了不少,但是那些青王一黨的人的面子,卻是不好駁回。

——“若是這些小意思都不肯收下,那麽便是把我們當外人了。”

在暗地裏結黨,準備扳倒曹太師的秘密商榷中,劉侍郎、姚太守他們一致勸道。青王的手伸過來,拍了拍他的肩,看著他:“收下吧,自己人不必見外——都是一起對付太師府的,大家以後要相互照顧提攜才好。”

年輕的禦使想了想,默不作聲地如數收下。

以他個人之力、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扳倒曹訓行那巨蠹的——那麽,唯一的方法、就是加入另一方的勢力內,合眾人之力斬斷那遮天的巨手。而那樣斡旋和爭鬥中,以自己目下的地位,要做到那樣的事,又怎麽可能不弄臟自己的手?

冷風吹來,地上灑落的二十萬銀票隨風而起,在以清廉正直著稱的年輕禦使身側沙沙舞動。

抄起殺手蛇枯槁的屍體,剛掠出窗外,跳上墻頭,尊淵忍不住就是一愣。

“你怎麽來了?”看著站在墻上的女子,他脫口低聲問。

“嗯。”雨還在下,冰冷潮濕,慕湮的臉色是蒼白近乎透明的,搖搖欲墜,“麻煩師兄了……接著我來吧,我要守在這裏、直到他上朝。”

“不行,你身子怎麽撐的住?”尊淵低聲喝止,“這裏有我,你回去休息。”

雨水從風帽和發梢上滴落,慕湮擡起頭看著多年來第一次見面的大師兄,眼神忽然間有些恍惚——多少年了……自從離開師父身邊,在黑暗中跟隨著語冰追逐盡頭的一線光亮,她已然獨自跋涉了多少年,日夜擔憂、絲毫不敢懈怠。

一直緊張到沒有時間關心自己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已經到了極限,不能再撐下去。

“我、我沒事的……”有些倔強地,她睜著快要墜下來的眼皮,喃喃道。然而拖著腳步踉蹌返回禦使府的她、再也不能抵抗身體裏的虛弱和疲憊,話未說完、只覺腳下一軟、從墻頭直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