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雙城 十七、定盟(第5/12頁)



“語畢,斷指褪戒,血濺帝面,乃死。帝怒緩,解袍覆之,以手撫其額而眼終不瞑。帝忽悲不自勝。乃集白薇皇後之力、鎮於蒼梧之淵下,為龍神封印。自攜後土神戒,罷兵歸朝。依大司命之言建伽藍白塔,獨居塔頂,停息幹戈、終身不復踏足雲荒。”

斷手在最後一個字寫完的時候,緩緩停下。

那是歷史的真像?

那滿滿一桌面的文字,仿佛一個個都發出刺眼的光來,讓所有人目眩神迷,無法透出一絲呼吸。無論空桑人還是鮫人,甚至作為外來客的慕容修,都一時間無語沉默。

“往世錄……白薇皇後本紀第十二?”終於,白瓔第一個喃喃出聲,打破了寂靜,“那個缺失的第十二章?”

“不錯。”真嵐的眼睛是黯淡的,看著白族的王者,“是你所看的那卷往世錄缺失的那一章……所有天下流傳的《六合書?往世錄》,都沒有那一章。”

頓了頓,仿佛嘆息般地,空桑的皇太子補充了一句:“這一章是禁忌,歷代以來、雲荒大地上只有繼承王位的人,才能看到。”

“既然要抹去,為何不徹底一些?”蘇摩的神色是隨著那一段文字的陸續寫下、而變幻了無數次。然而到最後,激烈變動的眸子裏、還是陰暗和猜疑占了上風,傀儡師冷笑著置疑這一段由空桑皇太子復述出來的歷史:“偏偏還要讓歷代皇太子知道,豈不可笑?”

沒有旁證的歷史,中間隔了幾千年的歲月,如何能由一人之言確定。

“那是一個告誡和懲罰……”然而,大約料到了無法取信於鮫人的少主,真嵐沒有立刻反駁,只是解釋,眉宇間忽然籠罩上了看不到底的抑郁和悲涼,“星尊帝暮年性格大變,種種做法相互矛盾——他放棄了自己擁有的不老不死的力量,並剝奪了子孫後世同樣的權力。他立下規矩、讓世代空桑皇帝必須以白族女子為妻,然而卻讓他們記住千年前的內亂……”

說到這裏,真嵐忽然微微笑了起來,眉目間帶著冷嘲:“他在告誡那些流著他血的後裔:要提防身邊的皇後!畢竟力量不曾消滅,尚在蒼梧之淵封印著。這個秘密是一柄懸在頭上的利劍呀——在皇帝們眼睛能看到的土地上,是不可能讓和空桑帝王之血對等的人存在的,哪怕那個人是皇後……”

“那麽,為何又非要迎娶白族的女子為後?”白瓔聽得呆了,喃喃,“那不是刻意要造就歷代無數相互猜疑的怨偶?”

“那應該是懲罰。”這一次,出乎意料回答的卻是蘇摩。傀儡師空茫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極其遙遠的地方,露出了洞察的微弱笑意,脫口回答。

真嵐閃電般看了鮫人少主一眼,對於他這樣快就能明白星尊帝行為背後的意圖、微微感到詫異,然而還是點了點頭,低聲回答:“是懲罰……殺死白薇皇後的罪、對星尊帝來說是永遠無法釋懷的,不會因為肉體的消滅而消弭——懲罰將會落到流著他的血的後裔身上,無論幾生幾世。而星尊帝相信輪回,他等待著蒼梧之淵上、那柄被封印的高懸利劍落下的一天。”

說到這裏,空桑皇太子忽然間笑了笑,拍拍白瓔的手:“而這一天,已經快到了。”

“百年前眼看著你從伽藍白塔上跳下去,刹那我想起的就是斷指還戒的白薇皇後。”真嵐轉過頭,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提起了那一件讓空桑人和鮫人都感到尷尬的往事,眼睛裏有奇異的光,第一次對妻子透露出深心裏埋藏已久的秘密:“所謂的白薇皇後轉世,恐怕是大司命當時為了遏止青王繼續擅權的借口,但是……你可能真的是後土選中的人。”

那個瞬間白瓔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心底不知怎地有說不出的恐懼。

千年前為了海國、白薇皇後與星尊帝拔劍相向、戰死蒼梧之淵;千年後為了一名鮫人少年、空桑最後一位太子妃背棄了帝王之血,從塔頂縱身躍下、在沉睡中任憑空桑覆滅。

那是命……難怪真嵐一直這樣安慰她。

“星尊帝和白薇皇後?誰要像他們一樣!”——那時候真嵐語氣中同樣的恐懼和厭憎,居然就是來源於此。深知內情的他,是在極力對抗著頭頂的命運之翼投下巨大陰影。

“真嵐。”不由自主地,她低低叫丈夫的名字,用些微顫抖著的手、覆上他同樣冰冷無溫度的斷肢,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