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雙城 十七、定盟

夜色深沉,仿佛看不透的幕布將所有事物隔絕開來。

然而,在燈火通明的大廳裏,近在咫尺的諸人各自沉默著,仿佛有無形的幕布展開在彼此之間,相互都對方心裏此刻的所思所想。

蘇摩坐在炎汐榻邊,似乎是在查看著復國軍左權使的傷勢,然而眼神卻是遼遠的,茫然中隱約有一絲絲電光不停掠過,顯示出作為鮫人少主的他內心的激烈鬥爭。如意夫人端來冷水,將手巾浸濕了覆在炎汐額上,然而眼神卻頗為交集——她也算是經歷過那段過程的鮫人,知道這種情況下、最好便是回歸水中,讓水的溫度來冷卻體內因為裂變產生的溫度,保持鮫人血液的冷度。不然,便是要如同離開水的魚兒一樣脫水而死。

那笙躺在空桑太子妃懷裏,在白瓔的咒術作用下止住了血,呼吸慢慢變得平穩均勻,睡得宛如一個孩子。

慕容修雖然是個外人,但是自幼便聽父輩詳細說過千百遍雲荒的各種事情,自然也清楚、目下雙方沉默的對峙中,醞釀著什麽樣重大的變更——時局的巨變、本來和他區區一個外來者沒有直接的關系,然而不知為何年輕珠寶商人注視著雙方的表情,臉上的神色卻頗為緊張。

“我聽說、你們中州第一個帝國‘秦’開國的時候,有個巨賈叫做呂不韋。”

獨處時、空桑皇太子的話忽然響起在耳側,意味深長。

雖然是商賈世家,然而慕容家作為四大豪門之首,自然並不只是滿身銅臭的一般市井商人,作為長子的慕容修更是熟讀經史,自然也記得太史公筆下那樣一段話:

“呂不韋賈於邯鄲,見秦質子異人,歸而謂父曰:‘耕田之利幾倍?’曰:‘十倍。’‘珠玉之贏幾倍?’曰:‘百倍。’‘立國家之主贏幾倍?’曰:‘無數。’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馀食,今建國立君,澤可遺後世,願往事之!’”

後來,這位商人出身的呂不韋,在秦統一六國後,果然封為文信侯,食河南洛陽十萬戶,家僮萬人——那是一個純粹商人終其一生都達不到的榮耀和權勢。

慕容修是個聰明人,當然知道這位雲荒土地曾經的主宰者話外的暗示——這樣一個天大的機會擺在面前,作為一個世代經商的慕容家的長子,他不是不動心的。

然而,自己區區一個珠寶商,一無武藝二無術法,不過買進賣出賺取黃白之物,哪裏能對這樣大的計劃有所幫助?而自己是中州人,身負慕容家族的重托,作為長房嫡子遠赴雲荒賈貨,需要盡早返回家鄉,免得母親日夜懸心,若三年期滿不歸、便要被當作他鄉野鬼來看待了——他怎麽能夠輕易摻合到這樣把握不大的兇險事情裏去……

而且…空桑人是否復國,和自己一個外人又有何聯系呢?

穩健的作風、讓年輕珠寶商不曾脫口答應皇太子的提議,然而內心深處那不安分的野心,卻在這樣強烈的刺激下躍躍欲試。但,空桑人要推翻滄流帝國又是多麽困難的事情,把握大約連二成都不到——即使年輕珠寶商內心按捺不住的要插手政局,但是依然清醒地知道這樣的嚴峻形勢下,貿然答允無異於孤注一擲。

他其實是個不怕孤注一擲的人,但是,他怎可讓中州的母親日夜懸心。

所以,慕容修在這樣凝滯的氣氛中,甚至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此次鮫人和空桑的聯盟能否達成——如果雙方聯手,那末對付滄流帝國的把握、便能多上幾分。那麽對於他來說,在是否押上身家性命的考慮中,也能多幾分把握。

然而蘇摩只是沉默,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表示。

眼看黑夜即將流逝、白晝就要再度降臨在雲荒大地上,空桑諸王臉上都有了些微不安的神色,相互對望——必須要回去了。

但是,此次結盟失敗,不知道下一次還有無這樣的機會再有這麽多藩王和皇太子聯袂走上大地、出面談判。因為為了避免和滄流帝國的正面沖突,一百年來他們空桑人除了沒夜在附近巡邏,從不輕易離開無色城,更不用說讓身為皇太子的真嵐離開。

真嵐的臉色也有些微的波動,扭頭看了看天色,終於開口,說出了一句話:

“蘇摩,若是我們結盟、我便可答應將龍神從蒼梧之淵放出。”

那樣的一句話,讓在座所有人悚然動容。諸王驚詫,如意夫人更是驚得脫口,打翻了水杯,連邪異的傀儡師都無法免俗,震驚地擡起了頭,控茫的眼睛裏凝聚著雪亮的光,直視著空桑的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