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世俗紛擾

胡府後院的幾間大屋子,乃是主人家的寢室所在。

月上花窗,燭台明亮,輕紗搖曳,夜色風涼。

胡夫人坐在近窗的妝台前,舉起手中的銅鏡稍稍端詳,旋即丟下,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她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容貌秀美,又為一家之主,本該養尊處優而悠閑度日,而她的眉宇間卻是帶著淡淡的憂色。

秀兒拿著一件裘絨的披肩到了身後,給夫人輕輕披上,又低頭打量,轉而走到一旁善解人意道:“夫人勿憂,公子不日便將回轉!”

“他整日裏不是尋仙訪道,便是遊山看景,全然沒有居家守業的心思,即便回轉又能如何?唉——”

胡夫人話未說完,又是黯然一嘆:“家公、家婆相繼辭世,族中的長輩這才逼他娶了我。而我如今不僅要獨守空房,還要操持家務,這般日子,又叫人如何過得……”

胡夫人名叫沙秋嵐,自從嫁到胡家,很是賢惠而任勞任怨,卻也有著難言的苦衷,於是便在閑暇時分抱怨兩句,無非圖個自我寬慰。

秀兒有心勸解,卻不知如何開口,幹脆撅起嘴巴,陪著唉聲嘆息。

便於此時,門外傳來話語聲:“夫人,你收留的那個先生,竟然施展法術封住了公子的洞府,還不讓任何人靠近半步,如此反客為主,真的好沒道理,我不妨帶著幾個莊客將他轟趕出去……”

胡夫人正自煩悶,揚聲道:“但凡修士,皆自命清高,且多有怪癖,胡伯不必理會,隨他也就是了!”

門外沒了動靜。

而不過少頃,便聽胡伯大著嗓門又道:“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胡夫人一把扯下身上的披肩,起而轉身便要發作。女人當家,柔弱不得,否則麻煩不斷,使人一刻都不得閑。而她尚未出聲詢問,便聽一個女子在門外喊叫:“我哥呢……”

小姑來了?

她住在數十裏外的北山堡,緣何夜間返回娘家?

胡夫人愕然,走出門外。

只見院子裏站著一個女子,二十上下,裹著棉袍,身子有些臃腫,卻拎著一把青鋒寶劍,怒氣沖沖的樣子。她見到胡夫人,拎著長劍拱手喊了聲“嫂子”,火急火燎又道:“我哥人呢……”

來人正是胡玉成的妹子,胡雙成。

胡夫人驚訝道:“你哥外出多日未歸,雙成妹子,你這是……”

胡雙成揮動寶劍,急道:“有人打傷月生,我要我哥替他妹婿報仇,他竟然不在家,哎呀,我親自尋上門去……”

月生,吳月生,胡雙成的夫婿,乃是北山堡的一個家道殷實的書生,不知為何被人打傷,竟要返回娘家搬救兵。

胡夫人急忙緊走幾步,伸手阻攔,又後退一步,示意道:“雙成,你已身懷六甲,豈可舞槍弄棒,萬一動了胎氣,到時候悔之晚矣!”她轉向胡伯,吩咐道:“命灶房送些熱湯飯,再到院外吩咐一聲,小姐留下陪我歇宿,明日一早再行返回。妹子,冬夜風寒,且進屋取暖,給嫂子說說詳情……”

胡雙成還想分辯,被她嫂子拉進屋子。

……

翌日大早,胡雙成坐著馬車走了。

臨行前,胡夫人叮囑了幾句,意思是不要動怒,也不要莽撞,且待胡玉成回府之後再行主張。而她看著馬車遠去,猶自心神不寧,一個人在門前的大樹下佇立良久,被秀兒催促了好幾回,這才嘆息一聲暫且作罷。

據胡雙成說,她的夫婿,也就是吳月生,雖也相貌清秀,卻生性迂腐,總是喜歡與幾個文友吟詩作對,無非附庸風雅之舉,好在家境殷實倒也並無大礙。誰料他近日在郊外遊玩,無意間遭到了嘲諷,便與人爭執起來,結果被痛打了一頓。

他回家之後,又羞又恨,竟遷怒於胡雙成,只道是家中的婆娘太過於粗魯愚笨的緣故而致使災禍上身,等等。而真正的緣由,動手行兇之人,乃是左近鎮子上的大戶子弟,他根本得罪不起。

胡雙成的爹娘先後辭世,她與她哥先後嫁娶也是無奈之舉。而她自幼習武,是個假漢子,使得刀槍弓箭,卻偏偏拿不起繡花針。她自知理虧,加上六甲在身,便也歸心養性,只想過個平坦日子。而平白無故遭到了辱罵,她只想動手打人,又不忍吳月生的可憐,一怒之下回娘家了。本來想要告狀,又怕嫂子笑話,幹脆讓大哥胡玉成出面報仇,也算是給她增添幾分娘家的威風。

世俗家的兒女,總不免世俗的紛紛擾擾,看似瑣碎無趣,卻又無時不在而無從回避。

不過,胡夫人只顧著安慰胡雙成,倒是將家中的客人給忘了幹凈。況且那人遍體鱗傷,且性情古怪,不惹麻煩已屬僥幸,誰還記得他呢!

而該來的麻煩,就像這季節的風,不經意間染醉了霜色,卻也凋零了山林,才有察覺的刹那,已是滿眼寒冬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