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夢醒歲月

……

翌日,有熊的殘軍踏上歸途。

當初出征的時候,王旗招展,馬踏飛雪,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如今歸鄉的路上只剩下了三萬多人,一個個丟盔卸甲而神色惶惶。

殘雪盡了,天地間愈發荒涼。

陣陣風沙掠過荒原山丘,再狠狠抽打在身上、臉上,使人倍添幾分淒楚與狼狽,也使得倉惶的腳步更加匆匆。

破陣營的百十來號老兄弟,跟隨在殘軍的行列中一路往南。

好在兄弟們都騎著馬,少了幾分辛苦。

而無咎再次破了酒戒之後,便沉默不語。不管是寶鋒等老兄弟與他說話,或是祈老道途中找茬,他都是一概不予理會,只管低著頭獨自發呆。即便晚間歇息,他也是不吃不喝,躺在篝火邊埋頭就睡,與之前的那個智珠在胸而臨危不亂的將軍判若兩人。

祁散人卻安慰著眾人,說是公孫將軍不忍殺戮太重,正在自我懺悔救贖,只待掙脫魔障,來日必然遠離紅塵喧囂,而成為一位與人為善普度眾生的賢者,等等。

聞得此言,原本還在擔憂的兄弟們頓作放下心來。

公孫公子出身於紈絝,成名於青樓瓦舍,原本一個附庸風雅的文弱書生,雖然有了一身強大莫名的本事,如今卻要殺伐無情,當機立斷,並要擔負起兄弟們的安危,還要在兇險萬變的沙場上力挽狂瀾,也著實難為了他。

曉行夜宿,又過五日。

篝火燃盡,天將破曉。

山坡下躺著一個個酣睡的身影,馬兒在晨風中輕輕打著響鼻。

無咎掀開蒙頭的雨布,慢慢坐起,怔怔出了會兒神,接著輕輕吹了一口,篝火的灰燼中燃起一縷火苗。

他低頭看著破爛錦袍與滿身的汙跡,搖了搖頭,伸出雙手,試圖借助篝火取暖。此時的情形,好像與當年逃亡時的狼狽沒有什麽不同。雖然早已寒暑不侵,卻還是覺著心頭發冷。靠近光明與溫暖,誰說又不是人性使然呢!

一陣窸窣的動靜,接著有人走到近前。

“想那二十余萬亡魂猶未遠去,直叫人唏噓不已啊!之所謂塵緣有時盡,夢醒歲月長。尚不知無先生你連日苦思冥想,是否已踏破心障而境界有成?”

無咎眼光一瞥,神色木然。

祁散人在篝火邊盤膝而坐,微微一笑,接著傳音:“呵呵,你小子莫非真的傻了?”

他適才還是高深莫測,轉眼間故態萌生:“難得你不聲不響,本道我樂得幾日清閑。瞧瞧……”其手中多出一枚玉簡,示意道:“你雖然懂得數套遁術,卻無一精通。而《九星訣》來歷不俗,如此很是不該啊。於是本道將你的法訣拿來揣摩幾日,終於弄清了原委。”

老道的話語很誘人。

無咎伸手接過玉簡,低頭沉思。

“《九星訣》中僅存的幾套遁術看似完整,卻唯獨少了行功之法。猶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任憑如何施展,終究只得其形而難有真正的威力!”

祁散人手扶長須,不無得意又道:“本道揣摩數日,察覺端倪,尋得訣竅,便給你配上所熟知的行功之法。雖不足以呈現《九星訣》之全貌,五六成的威力也該有的,呵呵……”

無咎擡起頭來,神色疑惑。此前糾纏不過,便將《九星訣》給了老道,誰想人家一直沒有閑著,竟然被他琢磨出了門道?

“別這麽看著我,陰森森嚇人!”

祁散人瞪了一眼,傳音道:“依我之見,數套遁術之中,唯冥行術最為神速,全力施展之下,一去數百裏並非難事。你不妨專修其一,再融會貫通。我總不能手把手傳授,你又不是我的徒弟!”

無咎沒有吭聲,再次凝神於玉簡之中。

祁散人見他郁郁之色稍緩,又是微微一笑,分說道:“你小子自以為是,卻聰明反被聰明誤,放著最快的遁術不用,偏偏要修煉最為吃力不討好的土行術。須知穿行於陰陽,暢遊於萬物,不為五行阻礙,方為冥行之精髓所在。你呀,撿到大便宜哩!”

無咎眉梢聳動,神色如舊。

號角響起,一縷晨光漫過大地。熟睡中的身影紛紛爬起,繼續踏上回家的路程……

又是十余日,距離都城只有百裏之遙。

而行軍的隊伍卻停了下來,要在途中休整兩日。原因無他,都城早已獲悉出征的戰況,派出王族權貴們帶著金銀美酒等物前來勞軍,說是要讓將士們洗去征塵養足精神。到時候都城將有數十萬男女老幼夾道相迎,一睹王師凱旋的盛況。

於是乎,破陣營的兄弟們只得就地歇息。

雖然還是寒意料峭,而肆虐的風沙已然遠去。明媚的天光下,遠近欣欣然一片嫩綠,清澈的溪水緩緩流淌,幾聲鳥兒啼鳴悠揚,不知不覺已是臨近三月初春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