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辱斯文

抵達鐵牛鎮,已是掌燈時分。

小鎮依山傍水而建,有街道橫穿其中。兩旁山坡上的店鋪房舍次第錯落,漸漸亮起的燈火看起來倒也別有一番景致。

不過,當無咎站在如意酒家的小院中,依舊是有些郁悶。

有時候,話說不清楚是要倒黴的。

莫名其妙碎了一只玉杯,便背上了巨額債務。足足百金呢,價值上千兩的銀子,就是將一個大活人給敲碎了零賣,也賠不起如此的價錢。所幸廖財尚算大度,雖然不住抱怨玉杯的珍貴,卻並沒有強行索賠,而是邀請繼續同行。彼情彼景,著實叫人不好推辭。於是乎,隨行趕到此處。

如意酒家,在小鎮的東頭,挨著街道建有三面兩層的小樓,圈起了一個數十丈的大院子。一側開有院門,掛著個油紙燈籠,上面寫著“如意”兩個黑字。站在院裏,馬廄的尿騷味、夥房的油煙味,以及莫名的香粉味一起湧來,使人有些不堪招架而暈頭轉向。隱約之中,還有絲竹之聲與放蕩的笑聲響起。

無咎看著陌生的所在,隱有猜測,禁不住說道:“廖兄,我還是另尋去處為好!”

廖財帶人走進院子,與迎接的夥計在竊竊私語。少頃,他頭也不回走開,卻沖著院子角落的一排屋子擡手示意:“暫且安歇,稍後自有安排!”

無咎還想理論,有兩個粗壯的夥計跑過來攔在他的身後,且神色不善,根本就是強行留客的架勢。

杏兒與棗兒則是左右張望,一對神色茫然。

無咎想走也來不及了,皺起了眉頭,遲疑了片刻,伸手將兩個女孩子護在身旁,又緊了緊背上的包裹,帶頭奔著小屋走去,並與為首的夥計套著近乎:“想不到廖兄竟是如意坊的掌櫃,著實盛情難卻啊!兄台如何稱呼……”

夥計自稱王貴,冷著臉說道:“哼,那並非掌櫃,而是如意坊的廖管家!”

如意酒家,成了如意坊。廖財,也成為了廖管家。而接下來又將如何,只怕一切難以如意!

無咎卻是不以為然,趁機與三個夥計談笑風生。

對方除了為首的王貴之外,余下的兩位也都是二十來歲,分別叫作順子與錢旺,聽著都挺吉利的,只是一個個粗夯且又乖戾的德行,看著不像好人。

“嘎吱”

小屋應聲門開,悶熱與潮濕迎面撲來。

無咎咧著嘴苦笑了下,帶著兩個孩子走進屋去。油燈才將點燃,屋門又“咣當”一聲關閉。

借助昏暗的燈光看去,狹小的屋子裏堆滿了木箱、酒壇、油罐等雜物。

這哪裏是歇息的地方,分明就是庫房所在。

無咎看著緊閉的房門,愣怔片刻,隨即尋個木箱坐著,並放下包裹,見杏兒與棗兒相偎著不知所措,安慰道:“廖管家與你二人既為親戚,總不會生出歹意……”

兩個女孩子的臉上帶著汗跡與汙漬,依舊是惶惶不安。其中的杏兒怯怯道:“先生,我二人是被買來的,與廖管家並非親戚……”

好吧,碰上人販子了。

不過,如意坊將本公子也關在此處要幹什麽?

無咎全無身陷莫測的緊張,而是沖著兩個可憐的孩子露出笑容,說道:“你二人家裏的長輩很不應該啊!即使日子窘迫,總不能賣兒賣女……”

杏兒與棗兒低下頭去,更加顯得淒慘無助。

無咎無心多說,暗嘆了聲,轉而四下尋覓起來,又伸著鼻子嗅了嗅,起身打開一個木箱,裏面竟然裝著柿餅子,一個個蓋著白霜,透著香甜的味道。再次打開相鄰的箱子,裏面裝著油炸的果子。他嘿嘿一樂,伸手抓起柿餅子與果子便往嘴裏塞,不忘招呼道:“杏兒、棗兒,別客氣,盡管吃……”

姐妹倆眨著雙眼,呆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無咎卻像是到了自個家般的肆無忌憚,一邊吃著,一邊亂翻箱子,並自言自語道:“竟敢囚禁本公子,哼哼……”

便於此時,門扇大開。

廖財帶著兩個夥計才將走進屋子,頓時愣住。原本擺放整齊的箱子,已被打開了四、五個,裏面的吃食被扔得到處都是,還有人踩在箱子上往高處爬。看其情形,不將庫房翻個底朝天是不肯罷休。

無咎聞得動靜,慢慢從箱子上下來,嘴裏不閑著,含混道:“在此處歇息甚是要得……吃喝不愁,唯獨少了茶水……”

廖財臉色陰沉,強抑怒氣:“無先生如此放肆,豈不有辱斯文?”

無咎伸手擦拭著嘴角,話語聲清爽起來:“我身為先生的時候,素來斯文有禮……”他撣了撣身上的果子碎屑,轉而問道:“卻不知廖兄為何要將我關在此處?”

廖財懶得廢話,伸手拿出一張紙與一支筆來,無情說道:“你毀我玉杯,卻無力賠償,還請簽下文書,從此賣身為奴!”他話到此處,不禁冷笑道:“念你是個讀書人,我便賞你一個記賬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