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六 第三章 思想分歧

雪花不斷地灑在這一老一少、代表中土兩代的出色人物身上。

宋缺察覺到寇仲異樣的情況,訝然如他瞧去道:“你在想什麽?”

寇仲頹然道:“我從閥主和清惠而主的分歧想起與玉致的不協調,因而深切體會到閥主當時的心境。”

宋缺微一頷首,道:“我和清惠的分歧,確令我們難以進一步發展下去,其他的原因都是次要。清惠認為漢族不但人數上占優勢,且在經濟和文化的水平上也有明顯的優越性,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可把入侵的外族同化,當民族差別消失,民族間的混戰自然結束,由分裂步向統一,此為歷史的必然性。在某一程度上,我同意她在這方面的見地,可是她認為胡化後的北方民族大融合,始是我漢族的未來發展,在此事上來宋人實不敢苟同。”

寇仲尚是首次聽到任何人從這角度去看中土局勢的變化,頗有新鮮的感覺。北方漢族的胡化或胡族漢化,是既成的事實,像宇文化及、王世充之輩,正是不折不扣漢化後的胡人或胡化的漢人,李閥亦有胡人的血統。但要宋缺這堅持漢統的人去接受漢化的胡人或胡化的漢人,卻是沒有可能的。梵清惠和宋缺的分歧,涇渭分明,而這分歧更體現在目前的形勢上。

宋缺沉聲道:“我並不反對外來的文化,那是保持民族進步和活力的秘方,佛學便是從天竺傳過來與我漢族源遠流長、深博精微的文化結合後發揚光大的。可是對外族沒有提防之心,稍有疏忽將變成引狼入室,像劉武周、梁師都之輩,正因胡化太深,所以無視突厥人的禍害。而李氏父子正步其後塵,與塞外諸族關系密切,早晚釀成大禍。我欣賞清惠有容乃大的襟懷,但在實際的情況下,我必須嚴守漢夷之別,否則塞外諸族將前仆後繼的插足中原,中土則永無寧日。北方既無力自救,惟有讓我們南人起而一統天下,撥亂反正,舍此再無他途,否則我大漢將失去賴以維系統一的文化向心力,天下勢要長期陷於分裂。”

接著哈哈笑道:“給清惠勾起的心事,使悶在腦袋中近四十年的煩惱傾瀉而出,宋某大感痛快。少帥現在當明白我宋缺的目標和理想,我助你登上帝座,為的非是宋家的榮辱,而是我華夏大漢的正統。一個偉大民族的出現,並沒有歷史上的必然性,得來不易,亦非依人們的意志而不能轉移,假若沒有始皇贏政,中土可能仍是諸雄割據的局面。我希望千秋萬世後,華夏子民想起你寇仲時,公認你寇仲為繼贏政和楊堅後,第三位結束中土分裂的人物。這是個偉大的使命,其他一切均無關痛癢。”

寇仲心中湧起熱血,同時明白宋缺肯吐露埋藏心底多年心事的用意,是他其實並不看好這場與寧道奇的決戰,他的破綻在梵清惠,當他認為自己再不受對梵清惠的感情左右之際,師妃暄卻代寧道奇下挑戰書,再勾起他當年的情懷,致一發不可收拾。使他無法保持在“舍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刀道至境,大失必勝之算。

宋缺不但要寇仲明白他統一天下的苦心,更要他能堅持信念,縱使他宋缺落敗身亡,仍不會被師妃暄曉以大義,令寇仲放棄他振興漢統千秋大業的遺志。

寇仲肅容道:“閥主放心,寇仲會堅持下去,直至為閥主完成心中的理想。”

宋缺長笑道:“好!我宋缺並沒有看錯你,記著我們為的非是一己之私,而是整個民族的福趾。現在我可以放下一切心事,全心全意投進與寧道奇的決鬥,看看是他的道禪之得,還是我的天刀更勝一籌。你仍要隨我去作壁上觀嗎?”

寇仲毫不猶豫的點頭。

宋缺再一陣長笑,往前飄飛,深進大雪茫茫的潔白原野。

寇仲緊追其後,一老一少兩大頂尖高手,轉瞬沒入大雪純凈無盡的至深處。

“咯!咯!”

獨坐客房內的徐子陵應道:“顯鶴請進,門是沒有上閂的。”

陰顯鶴推門入房,掩上房門,神情木然的隔幾坐到徐子陵另一邊。

這是和酒館同一個街口另一所頗具規模的旅館,與伏騫告別後,他們在這裏開了兩間上房。

徐子陵關心的問道:“睡不著嗎?”

明顯鶴木然點頭,頹然道:“我是否很沒有用呢?”

徐子陵不同意道:“怎可以這樣看自己,你的患得患失是合乎人情。自令妹失蹤後,你天涯海角的去尋找她,雖然沒有結果,總有一線希望。現在令妹的下落可能由紀倩揭曉,換作我是你,也怕聽到的會是無法挽回的可怕事實,那時你將失去一切希望,至乎生存的意義,所以害怕是應該的。”

陰顯鶴苦澀的道:“你倒了解我。”

徐子陵目射奇光,道:“可是我有預感你定可與小妹團聚,我真的有這感覺,絕非安慰你而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