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一 第三章 簫怨歌悲(第2/3頁)

簫音忽又若斷若續,地似是用盡全身力氣,再無法控制簫音,天竹簫仿似只能依靠自已的力量,把僅余的生命化作垂死前掙紮的悲歌。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徐子陵忘記了自己,感到整個靈魂隨簫音顫栗。

“犯羽含商移調態,留情度意拋管弦。”

究竟何事惹得她真情流露?借簫音盡訴芳心內的委曲和悲傷?可是她神色仍保持平靜,只一對秀目睜射出“一聲腸一斷,能有幾多腸”的悲哀!那種冷漠與悲情的對比,份外使人震撼。

侯希白不知是感懷自身,還是勾起對石青璇令人腸斷的身世,早淚流滿臉,於簫音欲絕處,忽然掌拍椅子扶手和唱道:“蜀國多情多艷詞,雕塢清怨繞梁飛。花都城上客先醉,若分嶺頭人未歸,響音轉碧雲駐影,曲終清漏月沉暉,山行水宿不知遠,猶夢玉釵金縷衣。”

石青璇簫音一轉,似從無法解脫的沉溺解放出來,變得纏綿緋側,聞音斷腸。

又仿如陰山雁鳴,巫峽猿啼,配合侯希白蒼涼悲越的歌聲余韻沖霄而起,填滿屋內外的空間。

侯希白歌聲一轉,從嘶啞低沉,變得溫柔情深,續唱道:“遙夜一美人,羅衣沾秋霜。含情弄竹簫,彈作陌上桑。簫音何激烈,風卷達殘雲。行人皆擲燭,棲鳥起迥翔。但寫卿意苦,莫辭此曲傷。願逢同心者,飛作紫鴛鴦。”

徐子陵給簫音歌聲能追魂懾魄的力量把他對自身的控制完全沖潰,際此月夜清幽的時刻,潛藏的哀思愁緒像山洪般被引發,千萬種既無奈又不可逆轉的悲傷狂湧心頭,情淚奪眶而出。

侯希白唱到最後咽不成聲,只余簫音在虛空中蹈蹈獨行,即使最冥頑不靈的人亦會被簫音感化,何況是徐子陵和侯希白這兩個多情種子。

簫音再轉,透出飄逸自在的韻味,比對剛才,就像浸溺終生者忽然大徹大悟,看破世情,晉入寧柔純凈的境界。

石青璇清美的玉容輝映著神聖彩澤,雙眸深沉平靜,本來籠罩不去的愁雲慘霧雲散煙消,不余半點痕,美麗的音符像一抹抹不刺眼的陽光,無限溫柔地輕撫平定兩人心靈的摺皺。

“纖纖軟玉捧暖簫,深思春風吹不去。檀唇呼吸宮商改,怨情漸逐清新舉。”

簫音逐漸遠去,徐子陵驀然驚醒,剛好捕捉到石青璇消失在門外動人的背影。

雨絲從天上漫無休止的灑下來,裝載酗重的驟車隊駛過,車輪摩擦泥濘發出的嘶啞聲,此起彼繼。

寇仲的心神飛越,想到正在洛陽外圍進行的戰爭。

若有對錯,他直到此刻仍不曉得自己立志爭霸的決定是對還是錯?以往他只須為自己負責,承擔所有責任,現在則不能彈此調兒,凡事必須為所有追隨自已的人著想。

他首次感到生命再不屬於他個人所有,因為任何一個錯誤,包括眼前大規模的行軍,犧牲的決不只是他一個人。成為少帥軍最高領袖,再不能像以前般妄逞英雄,他甚至要把一向最著重與徐子陵的兄弟之情也放在次要的地位,凡事都以少帥軍的榮辱利害為主,這想法令他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

幸好現在徐子陵與他目標一致,否則真不知如何是好。

很多以往從沒動過的意念出現在他的思域內,在此之前無論他處身如何惡劣的環境,打不贏便跑。何是現在他已和少帥軍合為一體,存亡與共,再沒有憑個人本領來去自如的瀟灑輕松。勝負之間不但沒有難以逾越的鴻溝,且只一線之隔,若少帥軍全軍覆沒,他亦恥於獨活。

宋玉致對他的指責是對的,他自決定出爭天下,以統一中原為己志後,再容不下其他東西,更沒資格去容納生命中其他美好的事物,從沒有比這一刻,他能更深切體會到自己的處境。

金黃的月色灑遍小谷每一個角落,石青璇坐在溪旁一方石上,雙足浸在水裏,天竹簫隨意地放在身旁,仰起俏臉凝望夜月。

徐子陵悄悄來到她旁,在另一方石頭坐下。

石青璇櫻唇輕吐,柔聲道:“子陵為何要哭?”

她仍保持仰觀夜星的姿勢,看得專注深情,使她的話似乎在問自己,而非身邊的男子。

徐子陵給她這一句話勾起剛才的情緒,熱淚差些兒再奪眶而出,恨不得伏入她懷裏,摟著她纖腰,把心中的委曲和怨屈盡情傾吐,讓她愛憐地撫慰他。

可是這突然而來的沖動只能強壓下去,盡力令自己靈台清明,心安神靜,輕嘆一口氣,卻仍不曉得該如何答她。

侯希白留在屋內,寧靜平和的幽谷,像只屬於他們倆的天地!

石青璇對徐子陵沒有答她毫不介意,柔聲道:“人的歸宿是否天上的星宿呢?若真的如此,我的歸宿該是那一顆星兒,子陵的歸宿又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