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六 第六章 唇槍舌劍

在榮達大押幽靜的內堂,徐子陵在上他到長安後的第二課。昨天主要是聽榮達的主持人陳甫說及平遙的風土人情,生活習慣,順帶學他的平遙口音。在語言上,徐子陵和寇仲均是有天份的人,突厥話能很快上口,帶些鄉音的話自然難不倒他。

圓桌上放滿“質錢帖子”、“錢票”、“賬簿”一類典當業的東西,看得徐子陵眼花繚亂時,坐在桌子另一邊的陳甫道:“我們典當業可以四個字來形容,就是以財生財,將財富放貸取利,憑高息賺錢,可以信用借貸,或以抵押放貸。抵押品由動產例如珍寶玉石,至乎不動產如房舍地契,甚或人身作抵押。”

徐子陵一呆道:“怎樣以人身作抵押?若沒有錢還,難道可將人賣掉嗎?”

陳甫身材瘦削,生就一副馬臉,五十來歲的年紀,相當高的鬢角有些花白,態度友善熱誠,聞言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壓低聲音道:“欠債還錢,沒錢可以工作還債,若抵押的是標致的娘兒,更可賣入青樓。不過我們長安榮達絕不會幹這種事,但在鄉鎮偏僻的地方,我不敢擔保言種事不會發生。在你情我願下,官府很難幹涉。何況我們開當鋪的,首先要打通官府的關節,一方保持低調,一方只眼開只眼閉,大家相安無事。”

徐子陵聽得信心陡增,只是這以人作押一項,對香家己有莫大的吸引力,等若以後可公然作人口買賣。皺眉道:“典當業究竟是怎樣開始的?”

陳甫輕描淡寫的道:“典當業於南北朝時大行其道,源於佛寺的寺庫制度。”

徐子陵愕然道:“怎會和佛寺有關?佛寺豈能幹斂財的勾當,不是與出家人的四大皆空有違背?”

陳甫微笑道:“出家人不用吃飯嗎?寺院通過各階層的布施,積聚大量財富,為維持眾多僧侶的生活,進行各類宗教活動,維修和擴建寺院,凡此無財不行,於是想到這以財生財的法門,憑放貸取利。”

頓了頓續道:“至於有否違背佛門的本意,就非我所能知。不過至少佛教經律中的‘無盡藏’有‘生息不已,其利無盡’,‘爾時六眾當種,種出息,或取或與,或生或質’的記載,令僧侶可安心放貸得利供佛,法,僧三寶之用。”

徐子陵聽得耳界大開,問道:“這樣一個賺錢的行業,競爭一定很大,司徒福榮憑什麽能脫穎而出,成為全國最大典當業的老板?”

陳甫欣然道:“這方面誰都要佩服大老板,他之所以能這麽成功,皆因推出‘谷典’和發行‘錢票’兩門新的生意,谷典並不限於米糧,而是廣及其他糧貨,這特別受農村鄉鎮的歡迎,試想可以糧貨換錢,雖然價格比直接買賣低一大截,但在方便和應急上卻非其他貿易方式所能比擬。”

“至於錢票,對經商者可說是一種恩賜,方法是由當鋪簽發換券,代替貨幣在市面上流通,隨時兌現,我們則賺取‘貼水’。”

徐子陵明白過來,難怪說典當業最重商譽,所以香家或在財力上能超越司徒福榮,卻因與青樓賭館畫上等號,又有販賣人口的背景,隨時會遭為政者掃蕩封閉,誰肯信他們發行的“錢票”。

愈清楚典當業,愈有把握令香家上鉤,皆因此乃香家可藉以施展“變天換日”大法的千載一時良機。

陳甫道:“好哩!現在輪到公子深入了解我們的經營和運作手法。”

徐子陵心中苦笑,只好強迫自己振作精神,專心聆聽,為扮好司徒福榮努力。

在皇宮的書齋內,一身龍袍的王世充看罷竇建德的密函,遞給坐在右下首的王玄應讓他也過目,皺眉道:“竇建德為何要助我對付李世民?”

寇仲尚未回答,王玄應邊看竇建德的信函,邊頭也不擡的冷笑道:“說不定前門拒虎,後門進狼哩!”

寇仲立即心頭火發,正要拂袖而起,坐在寇仲旁的王玄恕忙接口道:“現在夏王與我們大鄭唇齒相依,洛陽若失陷,下一個……”

王世充截斷他道:“洛陽怎會失陷?李世民一向善於後發制人,薛舉父子和宋金剛就是這麽敗在他手上。我今趟就以彼之道還治其身,當他久攻不下退兵之時,就是他全軍覆沒的一刻。”

寇仲雖對王世充絕無好感,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應付李世民大軍的正確戰略,問題是鄭軍能否堅守到那一刻。

王世充目光閃閃的盯著寇仲,沒有立即說話,王玄應則把竇建德的書函毫不尊重隨手扔在旁邊幾上,臉含冷笑的瞧著對面位於王世充左首的寇仲。王玄恕無奈苦笑,默不作聲,書齋內充滿一片難堪的氣氛。

驀地王世充仰天長笑,道:“少帥如此著緊我大鄭的事,我非常感激,若李世民提早一年來攻,我或會手忙腳亂,可是經過整年備戰,我有十足把握打這場仗。現在我洛陽兵精糧足,只要能守到冬天大雪之時,哪到李世民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