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迷宮悟 第六章 迷宮悟道(第3/4頁)

六尺、五尺、四尺──

巨口張大。

傳鷹覷準時機,整個人向前疾標,一下翻在魔龍的頭上,兩手閃電抓出,一把緊握魔龍頭上的短角。整個人騎在龍頭,兩腳挾緊龍頸。

魔龍在吃驚下向前亂竄,在湖水內瘋狂的來回翻騰,有時又飛躍湖面之上,弄到整個地底湖海地覆天翻,所有魚獸都四處竄逃。但傳鷹手握雙角,緊附牠身上,任牠亂竄亂動,絲毫不為所動。

魔龍擁有無限的精力,躥高伏低,又不時翻來覆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刻,連傳鷹這等氣脈悠長的高手也開始感到吃不消,手足麻木酸痛,全身僵硬,若非多年來艱苦鍛鏈出來的堅強意志,純以身體的狀態來說,早要放手。但如果魔龍再這樣持續下去,松手只是早晚間事。失敗的情緒湧上心頭,傳鷹除了要對抗身體的疲倦,還要對抗心靈的疲倦。

魔龍又一次竄上湖面近三丈的高處,巨大的戰神殿在前方俯伏不動。一道靈光射進傳鷹心頭,使他記起戰神圖錄的第三十六幅圖。那幅圖錄正中畫了一個人,盤足安坐在一個大圓中心,但那個人的心胸部位,也畫了一個細小的圓。圖錄下方寫道:“天地一太極,人身一太極,太極本為一,因小成大小,因意成內外,若能去此心意,豈有內外之分、你我之別,天地既無盡,人身豈有盡,盡去諸般相。”

傳鷹當時看得百思不得其解,但在眼前的劣境下,忽地豁然大悟。他現在萬般疲勞,全因執著內外之別、你我之分,因有身軀,始有疲累;因有心意,始有苦痛。多年來禪悟的功夫,驀地變成具體的經驗。

傳鷹父母只得他一子,少有奇氣,不好與兒童群,每獨入深山,數日始回。十六歲已遍讀五經四史,沉默寡言。舅父厲靈一日雲遊到家姊居處,見傳鷹先是大驚,繼而大喜,也不理傳鷹父母的高興或不高興,在傳鷹家中住下來,老少兩人終日遊山玩水。厲靈將胸中易學理數、地理天文、仙道秘法,一股腦兒盡傳給這外甥。傳鷹一學便曉,一懂便精,到二十一歲已能另出樞機,自成一格,厲靈長嘆三聲,大笑下飄然而去。傳鷹則獨自遠遊,十多年來遍歷天下名山大川,以至乎西北苦寒之地,尋求天道之極致。年前心念一動往訪厲靈,在厲靈要求下,來赴韓公度驚雁宮之約,致有目下奇遇。

傳鷹一向以來,對道家奉為無上聖旨的“物極必反。道窮則變”一知半解,雖能明白字面的意思,但卻從來沒有方法在實際上加以應用。在目下的處境,加上戰神圖錄的啟示,他忽然領悟到當肉身至疲至倦時,唯一的方法,就是由有身變無身,而達至這境界的法門,就是把“心”這堵定內外的圍墻拿走,讓人這“太極”重歸於宇宙的“太極”,既無人身,何來困境?

要把心拿開,先要守心,當守至心的盡極,物窮則變,始能進軍無心的境界。

傳鷹刹那間拋開一切凡念,將精神貫注靈台之間,任得魔龍遁地飛天,總之不存一念,不作一想。

混混沌沌,無外無內,無人無我,沒有空間,沒有時間。

盡去諸般相。

靈神不斷提升,眾念化作一念,一念化作無念,虛虛靈靈,空而不空。肉身的苦痛雖然還存在,但似乎與他沒有半點關系。這亦是魔教中苦行的法門,修功者自殘體肢,直至意志完全駕馭肉體之上,以精神戰勝物質。不過傳鷹受戰神圖錄的啟發,純以守心的功夫達至無心的境際,精神超越肉體的苦痛,又不知比之高上了多少籌。

時間似若停頓,沒有前一刹那,也沒有後一刹那,對傳鷹來說,再沒有逝者如斯,不分晝夜的時間流動。

也不知魔龍竄遊了多久,傳鷹整個靈神化作無數上升的小點,向上不斷提騰,凝聚在一個更高的層次和空間處。他睜開心靈的慧眼,看到一個奇異美妙的景象。

他發現停在地穴的半空上,湖面上一陣陣水花沖天灑噴,有人雙手緊抓龍角,伏在魔龍身上,竄躍半空,人獸橫越水面上七八丈的空間,再投入水內。

傳鷹醒悟到騎在龍背的人是自己的時候,大吃一驚,眾念紛至,一聲呻吟。整個靈神又給扯回騎在龍背的肉身內,千般痛楚。由全身的經脈湧往心頭,幾乎跌離龍背。

傳鷹急守禪心,立時又重新進入靈肉分離的精神狀態。

過了不知多久,魔龍忽地停止了一切動作。

傳鷹緩緩回過神來,張開雙目。

魔龍正伏在戰神殿的大門前,像是專誠把他載來此地的座駕。口中發出嘶嘶哀鳴,龍首低垂,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傳鷹心想難道魔龍承認輸了此一役,甘心投降?又或只是牠的詭計?這時他開始感到渾身酸麻,暗忖假設離開龍體,受到牠攻擊時,不要說抗拒,恐怕連提起雙手也有困難,一時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