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苦中作樂

燕飛的精神倏地提升至頂點,只要“魔門聖君”慕清流下手傷害謝锺秀,他會不顧一切的向慕清流出手,直至分出生死勝負。

此時慕清流來到謝锺秀臥榻之旁,在油燈的芒光照耀下,俯頭默默打量正在床帳內擁被而眠的謝锺秀。

樓下的一個婢女,已端起藥蕩,準備送往二樓去。

倏地慕清流轉過身來,且移到窗旁,目光投往夜空,燕飛可清楚看到他一臉欷獻傷感的神色,那絕不是假裝出來的,而是心有所感,情動於中,他本來平靜至近乎冷酷的眼神亦起了變化,閃動著令人難明的某種深刻的情緒。

小婢女足踏階梯的聲音於此時響起。

慕清流現出一個無比苦澀的神情,搖頭喃喃的念出一句話來,接著穿窗而出,不帶起任何風聲的落往地面,然後毫不停留地沒入園子的林木去,迅速去遠。

暗處的燕飛立即頭皮發麻,心神震撼,因為他已讀出慕清流喃喃自語的那句話。

燕飛生出不敢面對“現實”的軟弱感覺,可是眼前卻是無可逃避的現實。

慕清流念的是“天妒紅顏”四個字。

他究竟看出什麽來呢?為何竟放過下毒的良機?燕飛再沒有勇氣想下去,心亂如麻的等待登樓的機會。

屠奉三在宋悲風身旁坐下,道:“不用擔心,以燕飛的身手,若一意要逃走,幹軍萬馬也攔他不祝”宋悲風苦笑道:“我不是擔心小飛,而是在想謝家的事。當年的情況我最清楚,安公真的不願出仕,更是旁觀者清,眼看著無後有王敦和蘇峻之亂,都曾一度攻人建康,使他明白晉室的政局是怎的一回事。”

屠奉三默默聽著、對舊主的緬懷,已成了宋悲風生活的一部分;而屠奉三對舊主桓玄,卻只有噬心的仇恨。

宋悲風嘆道:“王導便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安公平生最佩服的人,正是王導。在安公二十歲前,晉室一直是王導在執政,而即使在王導睿智寬達的施政下,背後痛恨他,密謀要轟他下台者仍大有人在,以此可見其余,安公真的不願趟此渾水。兼且當時桓溫早露不馴之心,安公怎願卷入朝廷的激烈鬥爭裏?唉!當詔書送至東山,安公為此整天沒有說過一句話,可是當他決定接受後,卻從沒有退縮過。”

屠奉三明白宋悲風為謝安的這番辯解,是有感而發,針對建康批評謝安的閑言閑語而說的。因為謝安一派名士作風,即使棲遲東山期間,仍攜妓同行,故被認為“既然與人同樂,就不能不與人同憂”。言外之意,是他不能安於淡泊處約的生活。

屠奉三點頭道:“我明白!”

宋悲風慘然道:“安公肯出山是一種犧牲,不但葬送了逍遙自在的山林野逸生活,更令謝家成為眾矢之的。但他為的非是個人的榮辱,更不是家族的聲名地位,而是漢人的福祉、漢統的延續。幸好謝家除他外還出了個謝玄,致有現在的小裕,否則後果更不堪想象。”

屠奉三怕他太過傷情,岔開道:“當劉帥收拾桓玄,平定南方,宋大哥有什麽打算呢?”

宋悲風雙目閃著奇異的光芒,沉聲道:“到什麽地方去都好,我不想再留在建康,不想再聽到有關建康的任何事。”

屠奉三皺眉道:“離開建康只須舉腳便成,但想聽不到建康的消息,卻不容易。”

宋悲風道:“到嶺南去又如何?那是安公生平最想遊居的偏遠異域。聽安公說,嶺南山水雄奇,四季如春,風光明媚秀麗,且遠離中土的戰爭亂事,人民自耕自足,實乃人間樂土。”

屠奉三愕然道:“原來宋大哥竟有避世退隱之心,小裕肯定對宋大哥這個決定非常失望。”

宋悲風道:“我自十五歲起便伺候安公,過慣了東山身心兩閑的隱逸生活,直到今天仍未習慣建康的煩囂。建康並不是我理想的居處,她是屬於你和小裕的。”

屠奉三搖頭道:“建康亦不適合我。”

宋悲風訝然注視他,奇道:“你不是已決定了追隨小裕,助他大展拳腳嗎?”

屠奉三苦笑道:“對永無休止的政治鬥爭,我早打心底生出倦意。幹掉桓玄後,我會趕往邊荒集去,參加荒人兄弟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

宋悲風忍不住問道:“之後呢?”

屠奉三現出落寞的神色,淡淡道:“之後?我倒沒有想過,也沒有氣力去想。”

宋悲風聽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屠奉三振起精神,勉強笑道:“支持著我的,是對桓玄的仇恨。現在事實擺在眼前,桓玄已處處露出敗象。我不但清楚桓玄,更清楚劉帥,桓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任青堤也是清楚此點,所以才會來投歸劉帥。但很奇怪,即使現今大仇得報在望,我心中卻有人非物換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