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走投無路

太陽剛剛下山,天色轉暗。

慌不擇路下,好不容易穿過一片叢林,來到一處奇怪的地方,在及膝的野草原上,放滿一堆堆的石頭,怕超過百堆之多。

司馬道子愕然道:“這是什麽地方?”

在前方領路的陳公公停下來道:“這是個亂葬崗,附近的村民沒有錢買棺木,死了的人便就這被挖個坑穴埋葬,堆些石頭作記認算了。”

司馬道子大感不是滋味,不想再問下去。

當外宮城守將開門向敵人投降,他便曉得大勢已去,匆忙下來不及收拾財物,就那麽逃出建康,希望能逃往無錫,與駐守該城的司馬休之會合,再借助劉裕的北府兵,反擊桓玄。

離開建康時,追隨的親兵近二百人,豈知不住有人開溜,到坐騎力竭倒斃,司馬道子方駭然驚覺只剩下他和陳公公兩個人。踏羞亂葬崗的枯枝敗葉,那種失落的感覺,是他作夢也未想過的。

他不想聽亂葬崗的由來,陳公公卻不識趣的說下去,道:“附近有幾個村落,人丁最旺的是陳家村,謝安在世時,陳家村非常興旺,丁口有過千之眾。淝水之戰後,富家豪強四出強搶『生口』,擄回家中充當奴婢,加上朝廷為成立『樂屬』,強征大批農村壯丁和佃客入伍,弄至田產荒廢,餓死者眾。陳家村現已變成荒村,余下的村人都逃往別處去了。”

司馬道子大感不妥當,道:“公公!在這種時候為何還要說這些話呢?”

陳公公沒有回頭,嘆道:“皇爺問起此地,我只是如實奉告,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皇爺不用多心。”

他的語氣有種來自心底的冷漠意味,再經他帶點陰陽怪氣的語調道出來,份外有種使人不寒而栗的怵然感受。

司馬道子不安的感覺更濃烈了,沉聲道:“公公為何對這地方如此熟悉?”

陳公公淡淡道:“皇爺想知道嗎?隨我來吧!”

說罷領頭朝前方的密林走去。

司馬道子猶豫了一下,方猛一咬牙,追在陳公公背後。

此時天已全黑,抵達密林邊,疑無路處竟有一條鋪滿腐葉的林路,植物腐朽的氣味填滿鼻腔。在向右轉後,眼前豁然開闊,竟是一個破落的村莊,數百個被野蔓荒草征服侵占的破爛房子,分布在一道小河的兩岸,仿如鬼域。

司馬道子厲喝道:“公公!”

陳公公在村莊的主道上站定,冷然道:“皇爺有什麽吩咐?”

司馬道子“鏘”的一聲拔出忘言劍,臉上血色褪盡,厲呼道:“為何要背叛我?”

陳公公緩緩轉過身來,面向著他,木無表情地看著他,目光先落到他手上的寶劍,再移到他臉上去,不帶半分感情平靜的道:“皇爺也懂得問為什麽嗎?那我便要請問皇爺,為什麽謝安、謝玄為你們司馬氏立下天大功勞,卻要被逼離開建康?為何祖逖、瘐亮、瘐翼、殷浩、桓溫先後北伐,都因你們司馬氏的阻撓至功敗垂成?你如果能提供一個滿意的答案給我,我便告訴你為什麽我會出賣你。”

破風聲在四面八方響起。

司馬道子非是不想逃走,只恨陳公公的氣勁正牢牢緊鎖著他,令他無法脫身。

忽然間,他陷身重圍之內,兩旁的道路屋頂上,均是憧憧人影。

下一刻數十枝火把熊熊燃燒,照得荒村明如白晝,更令他失去了夜色掩護的安全感。

一把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道:“瑯玡王別來無恙!”

司馬道子感到陳公公收回鎖緊著他的氣勁,慌忙轉身。

桓玄在十多個高手簇擁下,正施施然朝他走過去,司馬道子一陣戰栗,臉色說有多難看便有多難看。

桓玄在他前方三丈許處立定,其它人散布在他身後。

桓玄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笑容滿面的笑道:“瑯玡王害怕了嗎?”

桓玄身後一人微笑道:“本人巴蜀譙縱,特來向皇爺請安問好。”

司馬道子劍指恒玄,厲喝道:“桓玄!”

桓玄好整以暇的欣然道:“瑯玡王少安毋躁,先讓我們好好敘舊,暢敘離情。我這人最念舊情。哈!坦白說!我桓玄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真的要好好多謝你,若不是得你老哥排斥忠義,窮奢極侈,官賞濫雜,刑獄謬亂,令民不聊生,局勢大壞,弄至朝政腐敗不堪,我豈能如此輕取建康……”

司馬道子大喝道:“閉嘴!”

桓玄毫不動氣,笑道:“瑯玡王競懷疑我的誠意,事實上我字字發自真心,沒說半句假話。來人!讓元顯公子和他的爹父子相見。”

司馬道子聽得渾身遽震之時,司馬元顯從人堆背後被押到桓玄身旁來。

司馬元顯雙手被反綁在身後,披頭散發,軍服破損,滿臉血汙,一瞼羞慚的垂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