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堪回首

今次返回邊荒集,他首次有回家的感覺。

從小他便沒有一個固定的家,回到娘親身旁,即算是回家,娘在哪,那處便是他的家。

他從沒有想過,在娘辭世這麽多年後,他終於曉得父親是誰。能參加秘人的狂歡節並不是偶然發生的,而是他爹墨夷明的精心安排,好能與親兒歡敘一夜。

那年他和拓跋珪都是十二歲,但已是身手了得、高出同輩的孩子,且兩人膽大包天,竟深入柔然族的勢力範圍,去偷柔然人的戰馬,豈知被牧犬的吠叫聲驚動柔然人,惹得柔然族的戰士群起追之,兩人騎著偷來的無鞍戰馬,從黑夜逃至天亮,仍無法撇下數十追騎,慌不擇路下,去到沙漠邊緣處的礫石區,馬兒已撐不下去,口吐白沫。

拓跋珪領頭沖入一座疏樹林,勒馬停下,躍往地上,隨後的燕飛立即放緩馬速,以鮮卑話嚷道:“這裏不是躲藏的地方。”

拓跋珪一把抓著他馬兒的韁繩,喘息著道:“快下馬!馬兒撐不住哩!”

燕飛跳下馬來,回首掃視疏林外起伏的丘原,在火毒的陽光下,無盡的大地直伸延往天際,騰升的熱氣令他的視野模模糊糊的,拓跋珪來到他身旁,和他一起極目搜索迫兵的影蹤,道:“撇掉柔然人了嗎?”

燕飛惶惑的道:“我們昨夜數度以為撇閃了敵人,但每次都是錯的,希望今次是例外吧!”

拓跋珪回頭瞥兩匹戰馬一眼,狠狠道:“馬兒再走不動了,為今之計,就是忍痛放棄馬兒,然後找兩株枝葉茂密的樹躲起來,柔然族那些家夥既得回戰馬,又因見不到我們,以為我們逃進沙漠去,自然就收隊攜馬回家,我們便可以過關。”

燕飛一震道:“我明白了!”

拓跋珪愕然道:“你明白了什麽?”

燕飛心驚膽跳的顫聲道:“我明白為何見不到追兵的蹤影,柔然人是故意逼我們朝這個方向逃遁,因他們曉得這邊是沙漠,我們根本無路可逃,現在他們正把包圍網縮小,從另一邊向我們逼來,今次我們死定了。”

拓跋珪倒抽一口涼氣,道:“你說得對,定是如此,只有我想出來的辦法行得通。”

燕飛搖頭道:“敵人追了整夜,肯定一肚子氣,兼且天氣這麽熱,就算人捱得住,坐騎也撐不住,怎肯就此罷休?一定會趁馬兒休息時搜遍整座樹林,說不定他們還有獵犬獵鷹隨行,你的辦法怎行得通?”

拓跋珪不自覺地詆詆幹涸的嘴唇,擡頭朝天張望,焦急的道:“那怎辦好呢?”

燕飛道:“唯一的方法,就是真的逃進沙漠去。”

拓跋珪失聲道:“什麽?那是一條死路,以我們現在的狀態,一個時辰也撐不下去。”

燕飛道:“撐不住也要撐,被柔然人拿著,將是生不如死。”

拓跋珪正要說話,鼓掌聲在兩人身後驚心動魄的響起,兩人駭得魂飛魄散,手顫腳軟的轉過身,一時都看得目瞪口呆。

一個外形古怪的人由遠而近,似乎是在緩緩踱步,但轉眼問已抵達兩人身前。此人身材高頑,身穿粗麻長袍,頗有一種鶴立雞群的出塵姿態,可是卻帶著壓低至眉的大竹笠,還垂下重紗,把臉孔掩蓋。

兩人你眼望我眼,一時失去了方寸。

“鏘!”

拓跋珪定過神來,拔出馬刀,指著怪人,還以肩頭輕撞燕飛一下,著他拔刀。

怪人負手身後,似不曉得拓跋珪亮出叮殺人的兇器,正深深的打量燕飛,柔聲道:“孩子!你今年幾歲?”

他說的是鮮卑語,說得字正腔圓,還帶點拓跋族獨有的腔調,令燕飛生出親切的感覺,不知如何,他直覺的感到對方沒有惡意,忙伸手攔著躍躍欲試的拓跋珪,老老實實的答道:“小子今年十三歲,他和我同年。”

怪人忽然轉過身去,仰首望天,身軀似在輕微的顫動,像在壓抑某一種激動的情緒,聲音嘶啞的嘆道:“嘴乖聰明的孩子。”

燕飛和拓跋珪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心中的疑惑,但再沒有那麽害怕。

忽然一個黑忽忽的東西從怪人處拋起來,往燕飛投去,燕飛一把接著,原來是個盛滿清水的羊皮水袋。

怪人沉聲道:“讓我指點一條生路給你們走。”接著探手指著西北方,柔聲道:“循這方向走上四個時辰,會抵達一個美麗的綠洲,保證你們死不了。只有逃進這片沙漠,你們才可以撇掉柔然人,因為這是秘族人的沙漠,柔然人等閑不會闖進秘人的地域。”

兩人尚未有機會詳問,蹄音傳至,大駭回頭下,只見丘原遠方塵頭大起,且有數處之多,分由不同方向接近。

怪人厲喝道:“快走!我為你們阻止追兵。”

拓跋珪看看燕飛手上的水袋,又望望燕飛,接著兩人齊聲發喊,朝沙漠的方向亡命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