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情難言表

燕飛在謝娉婷和謝鐘秀的陪伴下,到忘官軒為謝道韞作第二次治療,劉裕與宋悲風則由梁定都招呼,在可俯瞰秦淮河景色的東園別廳等候。

謝混或許赴他的清談會去了,不見蹤影,也沒有人提起他。沒有謝琰、謝混兩父子的謝府,令兩人輕松多了,似乎謝家又回復了少許昔日的光輝。當然,這只是他們一廂情願的錯覺,謝氏家族的盛世已隨謝安謝玄的逝世一去不返,而嚴厲的打擊正接踵而來。

輕呷小琦送上的茶,還著小琦坐在他身旁,和她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起來,梁定都不時加入他們的談話,說的不離謝府內的事。

小琦以前是伺候宋悲風的婢女,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當日燕飛落魄暫居謝家,宋悲風便派他照顧燕飛的起居。以往宋悲風多次回謝家都見不著她,只今此謝鐘秀讓她出來見舊主。

劉裕神色平靜地立在窗前,目光投往下方的秦淮河,心中卻波起浪湧,原因來自謝鐘秀。

離廳前她有點失去控制的深深看了他一眼,令劉裕也差點失控,有如被洪水沖破了防禦的堤岸,再控制不了心中泛濫成災的激情,那是個似曾相識的眼神。

對!

他曾經看過。

那是當王淡真被逼嫁往江陵,劉裕在船上截著他,想把她帶走,卻被她拒絕,劉裕不得不離開時,她望向他的眼神——揉雜了烈燒的愛火和令人魂斷神傷的無奈、絕望和悲憤,碎裂了劉裕的心的眼神。

歷史在重演著。

他已失去淡真,成為永不可彌補的遺憾,他怎可以讓事情再一次發生?如此他做人究竟還有什麽意思?他不明白,一向比王淡真更高高在上的謝鐘秀,為何會忽然戀上他,但劉裕再沒有絲毫懷疑,她的眼睛赤裸裸地呈現了她的心意。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愛上了她,但一股無以名之的力量,已把他們連結在一起,他們再不是沒有關連的兩個人。

一切像天崩地裂般發生,劉裕一直以理智克制著對她似有若無的微妙感覺被引發出來,龐大至使他本人也大吃一驚。

可是她是絕對碰不得的,盡管她將來可以變作另一個劉牢之,至乎擊敗孫恩和桓玄,一躍而為南方最有權力的人,可是他仍是一介布衣,如要強娶謝鐘秀,會令健康的高門離心,認為他是現有制度成規的破壞者,且以健康高門最難接受的方式進行破壞。

他和謝鐘秀的好事是沒有可能的,她也深明此點,所以眼神才如此幽怨無奈,她更曉得他絕不會和她私奔。

唉!何況他曾親口向屠奉三和宋悲風作出承諾,不會碰她。

但自己已失去了淡真,還要失去她嗎?生命還有何意義可言?出生入死又為了什麽?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成為新朝的帝君,那時身為九五之尊,再非布衣的身份愛幹什麽便幹什麽,誰敢說個“不”字?布衣想變為皇帝,在目前的南方社會裏,是幾近不可能的事,但卻非全無辦法。

自晉室南渡、偏安江左,驅逐胡虜、還我何山,一直是南方漢人的大願。誰能麾軍北伐,統一天下,誰便有資格成為新朝之主,向為深植人心的信念。所以只要他劉裕能掌握兵權,控制大局,然後進行北伐,收復中原,那九五之尊的寶座,將水到渠成的落在他手心內。

從沒有一刻,劉裕這麽刻意去想做皇帝的事。一直以來,在這方面他都是模模糊糊的,此刻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不但有明確的方向,且目標宏遠。因為他曉得自己未來的苦與樂,全系於眼前的決定上。

忽然他想起江文清。

自與她邊荒集分別後,他愈來愈少想起她,反而想任青媞的時間比想她還多一點,他是否對她沒有男女之間的感情呢?捫心自問下,實況又非如此。和她一起的感覺是很舒服的,她不論內含和姿色,加上大家屢經生死劫難,情深意重,雙方的感情遠非任青媞和謝鐘秀能比擬,但為何她對自己的吸引力總像比不上謝鐘秀甚或任妖女,個中道理他是明白的。因為他渴求刺激,一種能令他忘掉了王淡真的激烈情懷。

任青媞的吸引力在她的高度危險性,與及她本身飄忽難測的行為。謝鐘秀更不用說,活脫脫的正是另一個王淡真,連處境也極度相似。

對江文清他是心懷內疚,尤其當他感到對別的女子動心,更像做了對不起她的事。現在他把復仇振幫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他更感到不可負她。

假如他真的當了皇帝,一切問題皆可迎刃而解,他絕對沒想過妃嬪成群的帝皇生活,但……燕飛來到他身旁,低聲道:“王夫人想單獨見你。”

謝道韞獨坐軒內,只點燃了兩邊的宮燈,穿上厚棉衣,精神看來不錯,如果劉裕不知實情,絕沒法聯想到昨天她還沒法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