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秦淮戰雲(第2/3頁)

王弘道:“正是如此。桓玄本身也是僑寓世族,與孫恩代表的本土豪門仇深似海、勢不兩立。他是否成為另一個桓溫並沒有關系,最重要是他能否保障我們的利益。不過他害得淡真小姐自殺身亡,卻激起了我們的公憤,令桓玄在我們心中的地位大跌,也令劉兄在彼消此長下,威勢大增。”

劉裕道:“他們敢相信我這個布衣嗎?豪門和寒門間亦是矛盾重重。“王弘道:“說得好,我們不但不信任布衣寒士,更看不起布衣寒士。可是劉兄並非一般布衣,而是玄帥親手挑選出來,又經安公首肯的人。劉兄這方面的背景,令我們感到你會是顧全大局的人,會保障我們的利益和生活方式,回復安公和玄帥當權時的社會穩定和興盛。”

劉裕苦笑道:“你很坦白。王兄說的顧全大局,指的是哪方面呢?”

王弘道:“我心中的大局,是指整個社會的結構和安定。高門的出現和成為統治階層,並非一朝一夕的事,而是始於東漢末年品評清議的風氣和九品中正制,根深柢固。任何人想徹底改變這情況,將會令整個社會架構崩潰、人人無所適從、南方四分五裂,更難抗禦北方的胡族。”

又嘆道:“這番話我憋在心裏很久哩!一直不敢向你直言。事實上我爹也有同一的疑問,劉兄你究竟是現有制度的支持者還是破壞者呢?”

到此刻劉裕方清楚王弘是借題發揮。說到底王弘終是高門子弟,並不會因劉裕的救命之恩而置家族利益不顧、盲目的追隨家世和他有天壤之別一介布衣的自己。

而他能成為謝玄的屬意者,事實上亦代表高門大族的衰落。清談風氣的形成,令魏晉公卿,雖負國家重任,但只知空談玄理,不顧實務,志氣消沉,競尚老莊的虛無,又縱情物欲,飲酒服藥,生活敗壞頹廢。兵權因而旁落在他們這些寒門將帥手上。

如果玄帥能在高門大族的子弟裏尋到人選,肯定不會挑他劉裕。嚴格來說,謝玄實為高門最後一個英雄豪傑。

王弘提出的問題,事實上他從沒有認真的想過。現在的他,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摸著石頭過河。而身為寒門之士,他更缺乏高門子弟在家風政治上的傳承,而此更為他劉裕最弱的一環。

他清楚此刻只要話中含糊其詞,會令王弘萌生退意。登時又記起屠奉三所說的,當你處在某一位置時,就必須說在那一個位置應說的話,而不受個人喜惡左右。

眼前顯而易見的是,如果他擺出得勢後,會革除高門大族享有不公權勢的姿態,建康的高門會立即投向桓玄,成為他的敵人,而他更會從領導者變為司馬道子的附庸。所以如何選擇,已是清楚分明。

劉裕斷然道:“王兄放心,你擔心的情況是絕不會出現的,我會繼承安公和玄帥的遺志,振興漢統,把胡人逐出中原,以社會穩定繁榮為大前題,其它一切我未曾想過。”

王弘舒一口氣欣然道:“我果然沒有看錯劉兄。”

劉裕笑道:“我們是否扯得太遠呢?一句‘沒有紀千千的秦淮河’,便扯到國步艱難的大事。”

王弘道:“沒有了紀千千,代之而起的是淮月樓有‘清談女王’之稱的李淑莊,她和紀千千的風姿完全不同,充滿江湖味,且是淮月樓的女老板,說到她如何致富冒起,更是充滿志怪傳奇的況味。”

劉裕道:“什麽是志怪傳奇?”

王弘微一錯愕,顯然沒想過劉裕連這般普通的東西亦不知道,皺眉想了片刻,解釋道:“志怪傳奇,就是東漢人班固所說的諸子十家中第十家,所謂‘小說家者流、蓋出於裨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說之所造也。’以前的志怪小說,是以神話、傳言和寓言的方式存在著。到了現今,由於時興追求長生之術,靈異之說遂應運而生,使人們能寄托心中欲打抱不平、吊民伐罪的願望,顯示出大家對否極泰來的渴想。像劉兄的”一箭沉隱龍“,便正是志怪小說的好題材,充分體現出志怪小說背後的精神。”

劉裕大感茅塞頓開,原來卓狂生那本天書的起草,是有其淵源和背景的,他不但是說書能手,更是引領文化潮流的佼佼者。

王弘談興大發的道:“小說的興起,其實與清談息息相關。”志“是記錄的意思,志怪是記錄靈異的事;所以志怪外尚有志人小說,記錄的是清談名士們精妙的旨論、奇特的行為。”

劉裕哪有興趣深究,回到先前的話題道:“李淑莊有多大年紀,長得是否美麗,她究竟憑什麽可以成為淮月樓的大老板?”

王弘道:“沒有人知道她的年紀,看外表該比紀千千大上四、五歲,紀千千的美麗在建康是沒有對手的,李淑莊卻勝在懂得賣弄風情。說到她如何起家,告訴你恐怕你仍沒法相信,她是憑賣五石散而發大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