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鐵漢柔情

郝長亨大清早便被召到大廳見聶天還,後者一個人坐在廳內喝茶,神情落寞,容色有點憔悴,顯然昨夜沒有睡過,又或是睡得很不好。郝長亨心忖假如自己是第一次見他,肯定沒法想到他竟是雄霸一方,能左右現今時局發展的人物。

請安問好後,郝長亨在他一旁坐下。

聶天還為他斟茶,平靜的道:“昨夜收到桓玄的傳書,他下了決定,當北府兵遠征第一個敗訊傳來的時刻,便是我們對楊全期和殷仲堪采取行動的時刻。”

郝長亨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知道這只是開場白,因為要清除楊、殷兩人,該是手到擒來的易事,根本不用擔憂,唯一能令聶天還憂心的,只有尹清雅。

果然聶天還往他瞧來,沒頭沒腦的問道:“辦妥了嗎?”

郝長亨心細的道:“我已把幫主親筆簽押的信函,以飛鴿傳書送往壽陽,四天內可送抵紅子春手上。”

聶天還搖頭苦笑,道:“我昨夜未合過眼的想了整夜,為何我會這麽溺愛雅兒呢?可以給她的我全給她了,更從來沒責罵她半句。你明白嗎?”

郝長車心忖這種事哪有道理可說的,不過幫中確有秘密流傳的謠言,說尹清雅不是聶天還自幼收養的徒兒,而是他的親生女兒,否則聶天還不會視她如命根子。

道:“清雅自幼討人歡喜,得人歡心,她撒起嬌來,更是令人憐愛,不忍苛責。何況她真的很孝順幫主,愛護幫主。”

聶天還仰望屋梁,露出茫然的神色,徐徐道:“我一生都活在刀光劍影裏,過著刀頭舐血的生涯,桓沖主事荊州的期間,更有朝難保夕、危機四伏的感覺。所以我一直不想有家室之累,使我可以放手而為。”

郝長亨胡塗起來,不明白他現在說的,與尹清雅有什麽關系,只好靜心聆聽。

聶天還沉聲道:“到江湖上來闖蕩,是要付出代價的,不是你殺人就是人殺你,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絕對不能心軟。我之所以能熬至今時今日的地位,並不是偶然的,皆因我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凡不利於我的,均以鐵腕手法對付,故能把一個地方的小幫會,擴展至能爭霸南方的強大勢力,連桓玄也要和我稱兄道弟,盛極一時的大江幫更要退守邊荒。”

郝長亨誠心的道:“幫主雖然對敵人手下不留情,可是對我們這些追隨幫主的兄弟卻是有情有義。像胡大叔生出退隱之念,幫主便沒有絲毫留難,令幫中兄弟,人人心服。”

聶天還朝他看來,點頭道:“和長亨說話,確是一種享受。你超卓的外交手腕,亦令我幫屢次兵不血刃的令敵人臣服,兩湖幫之有今天的聲勢,長亨你功不可沒。”

郝長亨羞慚的道:“可是我最近連戰皆敗北,功難抵過。幫主愈不怪我,我愈感難過。”

聶天還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於建幫之初,我也曾屢受重挫,最後敵人還不是要俯首稱臣嗎?一時的挫折並不重要,最要緊是堅持下去的決心和意志。你輸給荒人是合理的,皆因我們是勞師遠征,深入敵境。不過這種不利的形勢會逐漸扭轉過來,在大江之上,誰是我聶天還的敵手?現在我幫的實力每天都在增長中,終有一天南方會落入我們手裏。”

接著雙目射出緬懷往昔某一歲月的沉醉神色,悠然神往的道:“當時雅兒仍在繈褓之中,我和十七名兄弟在武陵城,被當時號稱洞庭第一大幫的洞庭幫幫主莫如是親率手下二百多人,於城內著名妓院的聽花閣以奇兵突襲成功,只剩我孤身突圍而出,身負大傷小傷不下十處,生死只懸於一發,關鍵處在我能否殺出城去。”

“我自時必死,只是失血已令我越來越虛弱,只能拼命往最接近的東門殺去。莫如是當時的功夫,實勝我一籌,而他正是追兵裏追得最貼近我的人,那種感覺有些像被閻羅王追在背後般令人恐懼和震驚。就在這一刻,我聽到嬰兒的哭聲。那時街上的人全躲起來,除了一種人,就是走不動的人。”

郝長亨完全被他述說的往事吸引,仿佛正化身為聶天還,回憶他的經歷。他還是首次聽到有關尹清雅出身的事。

此時聶天還的眼神和表情完全反映出當時他的情況,他的人雖仍在這裏,但他的魂魄精神卻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一天的回憶夢魘裏去。

聶天還續道:“就在這一刻,我看到了清雅,她躺在一個婦人身旁,出生應不足三個月,正放聲嚎哭,小臉完全漲紅了,裹在麻布裏。那婦人已斷了氣,衣衫單薄,那時天氣嚴寒,一時間我弄不清楚那該是雅兒的娘的女人,究竟是被凍死還是被激烈的追逐嚇死,但心神卻全被雅兒吸引,一時間竟忘掉了追在後面大批索命的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