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第八章 參軍上書

麟德殿。中園。

李顯不勝欷獻的道:「當年在洛陽,大相給朕引見輕舟,輕舟以『天竺神咒』治好朕的頑疾,令朕有如夢初醒的感覺。唉!現在可讓朕說心事的人,愈來愈少,想到和大相陰陽相隔,人生無常,令人低回感嘆。」

李顯龍顏蒼白,有種病態的萎靡,說時雙目隱泛淚光,語調荒寒悲淒。

龍鷹陪這位大唐之主在中園漫步,此為李顯習慣,午睡醒來,在殿園緩步一陣子。

李顯又道:「施展『天竺神咒』後,輕舟耗盡心力似的,睡了一大覺方回復精神。那時朕並不明白,現在卻明白了,用心力確使人非常勞累,那個疲累是沒法說出來的,感覺是若再想下去,如春蠶吐絲,至死方休。」

宇文朔和十多個貼身禦衛護從,最接近的宇文朔亦在十丈之外,對龍鷹,他當然絕對地放心,也讓兩人有說心事話的機會。

龍鷹有個直覺,就是李顯現時只相信由武三思引介,或與武三思有關系的人,例如自己,占上了李顯此心態的便宜。除這個分類的人外,便是有血緣或與女帝有關系者,例如他的皇弟、皇妹,又或上官婉兒。後者不但為女帝的貼身女官,更屬武三思的陣營。此之外,與湯公公有關系的,如高力士,也得他信任。

想想,當皇帝如李顯般,實可憐可嘆,本屬同命鴛鴦,曾甘苦與共的妻子,竟成最可怕的敵人。以前他仍可自我欺騙,可是燕欽融的上書,當頭棒喝,驚醒他的迷夢。

若沒猜錯,李顯壓根兒不曉得國庫耗盡,不論武三思或宗楚客,只報喜,不報憂。李顯讀燕欽融的上書時,認識真相,禍源竟是妻女,確情何以堪。

更難堪的是,他身為皇帝,竟訴說無門,皆因所有敗家禍國之事,均由他親手批核,不經朝廷官署,造成國庫超度支出,受役的百姓怨聲載道,長此下去,必出大禍。

正因燕欽融赤裸裸揭露韋後和宗楚客等的禍國殃民,令他驟然驚覺,不由聯想到「範輕舟」的「天竺神咒」,因而有這番說話。

他真的醒過來了嗎?

燕欽融的上書,來得是時候,就在惡後、權臣勢力膨脹,架空李顯皇權之際,而武三思死得不明不白,更是一根椎心的利刺。

直到此刻,龍鷹可以理解,仍沒法設身處地體會李顯對武三思的感情。

「神龍政變」後,正因張柬之等人一意誅除武三思及其武氏子弟,令李顯疏遠這群正直的朝廷重臣,最後且采武三思之議,明升實貶,藉封王將他們架空,逐之離京。

「輕舟!」

龍鷹應道:「輕舟在。」

李顯立在荷池旁,龍目朝他瞧來,射出堅決的神色,沉聲道:「輕舟旁觀者清,告訴朕,誰是朕可倚仗的忠臣?」

龍鷹心裏感慨,這句話問得太遲,應在「神龍政變」之後問,當他選擇了武三思,一切已成定局。

現時論朝政,盡入韋宗集團之手。

朝臣全為韋宗集團的人,僅有「身在曹營心在漢」,又有能力的重臣魏元忠,卻成待罪之身,再難發揮作用。

李顯到今天仍坐在這個位子,全賴宇文破和飛騎禦衛的效忠,然而,可肯定的是,飛騎禦衛裏有多少人被韋宗集團收買,無從估計。

楊清仁的憂慮,非是杞人憂天,他需要的是時間。

問題在宗楚客不可能看不到個中關鍵,不會容許楊清仁坐大。

李顯的龍命,危如累卵。

以台勒虛雲的智慧,他如何處理眼前的危機?

龍鷹啞口無言。

李顯不單沒怪他,還大感欣慰的道:「換過別人,肯定立即向朕推舉於其有利的人選,視之為良機,惟獨輕舟不謀私利,故此說不出這個人來。」

龍鷹沒想過李顯可有這麽一番說詞,大感驚訝,暗忖這該為皇帝心態,疑神疑鬼,常人怎會這麽想?不過,真的難怪李顯朝這方向想,剩瞧韋、宗兩人竭力推薦的韋捷是何等貨色,便明白李顯此特殊心態是被培養出來的。

李顯頹然道:「朕竟無一可倚仗的人?」

龍鷹更不知如何答他。

湯公公「臨危苦諫」的「四不」,李顯犯了兩個,就是五王和太子均成明日黃花,再不復存。剩下的惟只高力士和王庭經,均難發揮抗衡韋宗集團的作用。

燕欽融乃「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雖然人微言輕,但字字重若萬鈞,令李顯驀然驚醒,感覺到皇權被嚴重威脅。

假設李顯肯依足龍鷹指示,非是全無絕地反擊的機會,起碼可做的,是立即將擅醫術的馬秦客、擅烹飪的楊均,驅離大明宮,又把麟德殿的侍臣、宮娥,換上高力士的人,令韋、宗的混毒之計,無從下手。

可是,龍鷹須先了解馬秦客、楊均兩人與李顯的關系,方能決定如何處置。不過,這就是一時沖動下的感情用事,於政治鬥爭為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