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日(2)火星上的庫克船長

聽到這個答案,唐躍微微一怔,倒也沒有出乎意料。

“是啊……我也不相信。”他從信封中抽出那張稿紙,按照這封信上的說法,他接下來要去打一場縱觀古今都前所未有的官司,他要向這個不可思議的文明索賠,要求它們賠償人類文明的一切損失。

唐躍這輩子都沒打過官司,跟人都沒打過,更別說和外星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會是什麽,就這封信上的說辭和口吻來看,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有能力在瞬間蒸發數千萬顆恒星,對地球上的人類而言,這無疑是神一般的文明,而唐躍要孤身直面神明,並把這個神告上法庭。

這聽上去就像是非洲的黑猩猩來控告人類的基建集團,要求他們賠償被開發損毀的熱帶雨林。

人類大概會把這頭黑猩猩關進動物園進行全球巡演。

唐躍把信紙折成紙飛機,用力拋了出去,“鬼扯吧你——!有多遠給我滾多遠——!誰信你誰傻*——!”

“你們給我等著!傻*們——!你們一個都他媽跑不掉!我要告得你們賠掉褲衩子——!”

唐躍沖著地平線聲嘶力竭地大吼。

“混賬——!Fuck you——!FuckFuckFuckFuck!Fuck your mother——!”

老貓坐在一邊,望著紙飛機像石頭那樣劃出一條拋物線,落在沙土上。

唐躍吼的臟話被這個世界照單全收,可惜沒人回他一句,唐躍喊累了,轉身過來拍了拍老貓的腦袋,“走吧,咱們回去吃飯。”

“我不用吃飯。”

“那就回去充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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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貓伏案,“唰”地一下,在白紙上幹凈利落地劃出一道六十度的弧線,然後用剪刀把這個扇形裁剪下來,用直尺和記號筆在上面標上細密的刻度。

“你在做什麽?”

“六分儀。”老貓從抽屜裏拉出一根細線,用牙齒咬斷,拉直了測量長度。

“六分儀?”唐躍聽過這東西,但並不熟悉。

“幾百年的老古董,你們現在是徹底不用了,但在本世紀初,學會如何使用六分儀進行定位還是飛行員和宇航員的必上課程。”老貓給細線的一端綁上一枚螺絲釘作為配重,拎高了晃了晃,“我們要穿越數百公裏的荒漠,使用六分儀可以精確地確定自己的經緯度——當然前提是你的六分儀本身得精準。”

唐躍打開一包牛肉罐頭,扭頭瞄了一眼老貓手中的簡陋工具,都是昆侖站內簡單易得的材料,紙筆鐵絲螺絲釘,筆筒細線萬能膠,怎麽看怎麽簡陋,他不由地擔憂這東西的精確度。

“越簡單的東西越靠譜,因為在這些看似簡陋的工具中,你往往是在與最基礎最嚴密的數學計算和物理規律打交道,而它們是不可能存在BUG的。”老貓眯起一只眼睛,用一枚細針蘸了油墨在紙面上劃下刻度,屏息凝神,精雕細琢,仿佛要在這堆雜亂無章的廢料上雕出花來。

“我們就沒有其他導航方式麽?”

“比如說?”老貓緩緩地寫下一個小小的51.000,這個數字的寬度還不到一毫米。

“GPS?”唐躍想了想。

“火星上哪來的GPS,這裏沒有GPS,沒有北鬥,沒有格洛納斯,沒有伽利略。”老貓搖搖頭,“也沒有中國電信,中國移動和中國聯通……想想吧,連中移動都沒有的地方,怎麽可能會有GPS。”

“那我們之前出門靠什麽導航?”

“我們之前可從來沒有出過這麽遠的門,孤身深入大漠三百公裏,正常情況下這是自殺,老王他們還在的時候,地質考察最遠距離都不會超過十五公裏。”老貓說,“當時我們導航靠的是聯合空間站。”

唐躍默默地啃了一口牛肉。

“自古至今,導航都是一件高難度的工作,你們在地球上繁衍生存了上萬年,也就最近幾年搞定了精確的全球定位,是什麽給了你這樣的錯覺?認為確定自己的位置是一件易如反掌唾手可得的事。”老貓淡淡地說,“盡管我們如今有能力脫離地球的引力圈,有能力飛行上億公裏的遙遠距離,但在這方面,還是得運用老祖宗們的智慧和經驗。”

老貓在扇形紙片上畫好了刻度,把它舉起來展示給唐躍看,“在無線電和GPS還未發明出來的年代裏,庫克船長們就是靠著這玩意確定方向穿越大洋……我們就是火星上的庫克船長。”

唐躍扭頭望著老貓,這只貓一腳踩在椅子上,兩爪把那張小紙片舉得很高,對它而言,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勞動成果,唐躍這時也看出來了,它手中是一只自制的量角器,用白紙裁出來的量角器。

六分儀在本質上是一件測角工具,量角器是核心,高精度的測角才能準確判定經緯度,昆侖站內不是沒有量角器,但那些繪圖用的工具在此時派不上用場,因為它們的精度不夠,老貓只能全程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