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雲上農場(第4/8頁)

“你可別這麽想,這倆孩子見你一次,就得難受半個月,這段時間他們剛把自己的心態調整過來,你就別折騰他們了。不是還有兩百多天,等你回來,我們一家人就不會分開了!”

我點了點頭,又閑聊了幾句,便關閉了視頻電話。

每次掛電話前,雪華都會說“我愛你”,我能感受到她的深情,大多時候也裝作熱情地迎合著。但是屏幕黑下去之後,我都會感受到一種演員謝幕之後的片刻輕松。

從什麽時候開始,和雪華聊天竟然成了我內心的負累?我實在想不起來。我只能歸咎於時間和距離的消磨,兩年的分別,雲上雲下的相隔,就連對妻子說一句“我愛你”,也成了一種應付。

然而今天,當她說完那句我愛你之後,我連應付的心思也沒有了,只是匆匆道了句晚安,便關掉了視頻。

是負罪嗎?

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雪華的事,但這種刻意的隱瞞,卻也讓我產生了類似於背叛我們感情的愧疚。

3

洗漱完畢一般都是20︰45,我會靠在床上讀15分鐘書,於21︰00準時睡覺,10分鐘之後進入深度睡眠,這已經被我培養成為固定作息。

然而今天,我的眼神總是落不到那本“百頁書”的水墨映像之上。文字是模糊的,它們成了傍晚霞光下所發生那一幕的背景。

丁琳被我拒絕之後泣不成聲的場景被我按了循環播放鍵。

我不知她為何會如此難過,但我知道她的淚水,不是因為我拒絕她而流。我的態度只是觸發了一個泄洪開關,丁琳通過這個機會,把壓抑了很久的悲痛,瞬間傾瀉下來。

發泄出來總比壓抑著好。

她放聲大哭的時候,我的右手摩挲著高腳杯的玻璃壁,左手卻扶住了座椅的手柄。我真的該扔掉那酒杯,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就像擁抱雪華……

我都已經想不起來擁抱雪華時的感覺了。

百頁書被我嘩啦啦地翻了兩個來回,第一個來回是雪萊詩集,第二個來回就成了拜倫詩集。

雪萊的書尚有半部沒有看完,於是我又倒翻回雪萊的《奧西曼德斯》,我昨晚睡覺前看到的是這首。在看書這一方面,我有強迫症。再難看的書本,我一旦拿起,就必須一字一句地讀完。

看不完雪萊,我就絕不會看拜倫,盡管我對這位同樣有過戎馬生涯的詩人仰慕已久。

“我遇見一個來自古國的旅客/他說:有兩只斷落的巨大石腿/站在沙漠中……附近還半埋著/一塊破碎的石雕的臉……”

那石雕的臉瞬間變成了丁琳的模樣。她浮在沙漠上的眼睛,像是兩汪泉眼,將石像下面的白色沙地上,洇出一片渾濁的黑色湖泊。

“成哥,你睡了嗎?”

門外丁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迅速關掉了床前的台燈。

我沒有回應,我不敢。她緊接著的敲門聲,聲聲都像是搔在我心頭的癢癢撓,暗夜之中,我能聽見心臟怦跳的躁動,我將被子拉到了胸口。

“成哥……”她像是伏在門縫說道,“原諒我……”

我依然不能回應。回應的結果,就是我要開門,一旦我打開門,她若真的紮進我懷裏,我可沒把握能成為柳下惠。

我沒有回應,她也沒有說話。

長久的無聲,正當我懷疑她已經離開的時候,丁琳的聲音重新在門外響起,她只說了四個數字——“1539”。然後,腳步聲逐漸遠去,直至消失。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面,我和妻子視頻電話,然而屏幕裏的女人卻不是她,也不是丁琳。

我給夢裏的妻子背誦了一首詩歌,醒來的時候,我依然能想起部分段落。我迅速開啟百頁書的語音速記,將能記住的段落讀了出來:

我要憑那無拘無束的鬈發,

每陣愛琴海的風都追逐著它;

我要憑那墨玉鑲邊的眼睛,

睫毛直吻著你頰上的嫣紅;

我要憑那野鹿似的眼睛誓語:

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

還有我久欲一嘗的紅唇,

還有那輕盈緊束的腰身;

我要憑這些定情的鮮花,

它們勝過一切言語的表達……

百頁書迅速將我朗讀的語句轉化成文字,我驚奇於我對夢境的記憶能力的同時,更驚奇於我竟然在夢裏寫了一首詩。

一首很奇怪的詩。怪就怪在,它完全超出我的生活體驗。我不是一個浪漫的人,更沒去過愛琴海,夢中的我,竟然寫出了這樣一首情詩。

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或許就是最近看詩歌看多了,潛意識裏真把自己當成了一個詩人。

隨後,詭異的事情卻發生了。

百頁書記錄完所有的文字,詩歌旁的智能檢索欄裏卻自動出現了一行字:《雅典的少女》,拜倫。

我顫抖著手指去觸摸《雅典的少女》,整首詩彈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