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淵裏(第4/7頁)

他的眼睛一動不動,張大了嘴巴。不知被什麽東西觸動了一般,他的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想要說點什麽,總也說不上來。接著,他不耐煩地揮動著臂膀,轉過身朝背後大聲呼叫道,“艾——艾爾斯蒂德浮上來了!”然後奔向探燈,“我看見他了。”他激動地顫動著嘴唇,“在右舷!他的燈亮著,他剛浮出水面。拿燈來!他隨波浪浮起時,我們應該能看到他。”

天邊出現一絲微亮,肉眼很難看清楚身邊的事物,鋼球也是如此,差點就要撞上艦船。船上的起重機緊張地伸出吊臂,水手們把鏈條掛到鋼球上,鋼球被打撈到船上,回到了它船尾的位置。水手們慌忙旋開入孔,拿著探燈朝裏面的黑暗望去,看似明亮的球體,實際上裏面漆黑一片,只因電燈室是為照明球外周圍海水用的,完全照不到球的內部。球裏面很熱,入口邊緣的膠皮已經變軟。

沒有人回答此時他們心中的任何疑問,球內安靜得沒有一絲人的氣息。球的底部被擠作一團的艾爾斯蒂德,紋絲不動地躺著,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思緒。艦艇上的醫生慌忙爬進球內,把他從球內小心翼翼地抱出來,交給站在球外邊的人們。艾爾斯蒂德的臉因淌著汗水,人們一時之間辨別不出他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艦上的黃色燈光下似乎也有了一絲焦急——閃著光。

醫生診斷:他沒死,只是蒸熱性缺氧而昏倒了,並且身上有很多嚴重的擦傷,這就加重了他的昏迷度。他必定得躺上幾天幾夜,才能蘇醒過來,去安撫他受傷的神經。

一周後,他醒了,人們迫不及待地圍在他的周圍開始聽他的海底經歷。他開始講的幾句話是:“鋼球必須改裝。”“我又開始下沉。”“以便我能在必要的時候把繩子丟掉。”他只說了這一點點,但他有著最不平凡的經歷。“不要以為我在那裏除了淤泥之外發現不了什麽別的東西,”他說,“你們對我的考察報以嘲笑,而我發現的卻是一個新世界!”他斷斷續續地講述著他的遭遇,眼睛裏卻充滿著驚喜。盡管大部分都講得亂七八糟,如果用他的原話來講他發現的新世界,估計沒有人能聽懂。但我們仍試著串聯他的海底探險經歷,在這裏完整地陳述出來。

開始時情況很不樂觀。放繩子之前,鋼球不斷翻滾著,如螺旋槳一樣,以為旋轉是它的使命。他覺得自己好像是糖炒板栗,伴隨著沙子不斷翻轉的板栗,暈頭轉向的。唯一能給他方向的是,只有頭頂上的起重機和天空,偶爾還能從窗口看到艦艇欄杆上送我的人們。鋼球要將會滾何方,其實他的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不知怎的,他翻了個底朝天,他嘗試著翻轉過來,墊子的彈力沒讓他穩定,又摔了一個跟頭。他想著鋼球若做成方形,會不會讓我不再摔跟頭呢,但是考慮到別的形狀肯定承受不住那個位置最低的深淵中的巨大壓力,於是笑了笑否定了。

圓球正了過來,擺動也停止了。他站起來,窗外是深綠的海水和上面透下來的微弱亮光,一大群浮遊生物快速地沖向光亮處——從他旁邊。頭頂上海水折射出的亮光愈來愈暗,黑得像半夜的天空那樣,只是要稍稍綠了一些,要不真的會混沌地以為自己在艦船上。而下面的海水已是全黑的了。水中不時有透明的小東西變成了微弱的光點,如黑夜中的螢火蟲,若不是不允許還真想把他們做成熒光燈,用來照明。

“快速下沉的真難受!”他說,“就像是空難,沒有背降落傘,只能任由它,心裏還沒有底!只是感覺下降的時間很長——很長。”你肯定得想象不出不斷下降是什麽滋味,除非你經歷過!正是在這段時間,艾爾斯蒂德反思他的這次冒險。他應該以一種完全新的看法來估量任何可能發生的危險。人們熟知,生存於海洋中層有大烏賊,有時鯨魚肚子裏發現的已經消化了一半的東西,或有被魚類吃掉一半的屍體,漂浮在水面上的甚至有開始腐爛了。設想,假如有一個大烏賊抓住鋼球不放怎麽辦呢?還有那鐘表機構果真是經過足夠的試驗了嗎?但是,此時想改裝設備真的合適嗎?他能不能再回到地面還未可知。

朝外看看,球外面仍舊漆黑一片,除了他的燈光射到的地方。那個區域內出現什麽,就是他眼前的風景線,無從選擇。不知是燈光區域太小還是它們的速度太快,他甚至分辨不出它們是什麽形狀。突然,他好像感覺到有危險物在靠近。鋼球與水摩擦,讓鋼球越來越熱,甚至他也慢慢受不住了。他們以前沒有考慮過這個危險,回到地面一定要好好改進。

他的汗水伴隨著他的憂慮一湧而出,接著他腳下傳來越來越響的嘶嘶聲,透過窗戶,他看到鋼球外面的海水泛起了許多小水泡——它們是很小的水泡——宛如向上翻飛的一把扇子。一個念頭閃過腦際:蒸汽!他摸摸窗子,窗子熱得都可以燒烤了。他把自己小室的小白熾燈打開,小室亮了,此時按鈕旁邊加上氣墊的表告訴他,他現在已經在海裏走了兩分鐘。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靠近,由於兩種不同的溫度差異太大——海底的水是接近冰點的,而鋼球發燙,舷窗很可能將會迸裂,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