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淵裏(第3/7頁)

“ARE YOU READY?”

“YES!YES!”水手們歡快地回應著。

“SO,GO!”

鋒利的刀刃毫無壓力地將絞轆的繩索一分為二。平靜的海面開始旋轉著為鋼球開路,船上有的人揮動著手帕,有的人叫好聲中聽不出多少歡樂。一個海軍中校開始用高亢的聲音大吼著,此時空氣凝住,悠揚地回蕩這首正氣之歌“……三、二、一!”球體猛地一頭紮進海底,海水跳動著,鋼球沒入海平面,只留下了一盤漩渦。

它在那麽一瞬間停住不動,像是碰到了硬物,隨後以無法察覺的速度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僅在海面上留下波瀾,似乎是怕人們忘記它。倏然,朝著那漩渦往海底瞧去,海底深處還閃耀著一道白光,最後連那道白光也被大海的蔚藍所吞噬,消失不見了。一只海豚不合時宜,悠閑地遊過來,如驕傲的公主般享受著船上人的目光。巡洋艦的螺旋槳突然旋轉,打破了這一切的寧靜,海豚悻悻地跑了,吐出一陣泡沫,似乎在責怪艦船妨礙了它的表演。

“怎麽啦?船為什麽開走?”一個聲音擊破了凝固的空氣。

另一個平淡的聲音回答:“現在我們的艦船要開到三英裏以外去,避免鋼球浮出來沖撞到。”

艦船到了新的位置,但是艦上每一雙閑著的眼睛都依然停留在那裏,那處方才鋼球沉入處。他們的口中談論的也幾乎無不與艾爾斯蒂德有關。

“不知道他在那裏怎麽樣了?”威伯利奇遐想著,幸好他沒有出聲,否則他一定會成為大家攻擊的對象,“海底那麽冷,他此時要麽就被凍住了,要麽就是卡住了。”

此時,海上,十二月的太陽正高懸在天空,天氣酷熱。

“他還會從原來的地方直線飛升上來嗎?”斯蒂文斯不解地問,語氣中有點著急。

中校蠻有把握地朝東南方向指了指,說:“就在那個地方,”他對於自己的淵博的學問向來非常自信,“他下去已經有三十五分鐘了,據我估計,現在差不多要上來了。”

“那他,到海底要花多長時間?”斯蒂文斯緊接著問。

“按平均每秒兩英尺的加速度,下潛到五英裏的海底,大約需要三到四分鐘。”

“那他現在超過時間了。”威伯利奇閃過一絲看不見的表情。

“無礙,”中校堅信道,“差個幾分鐘問題不大,估計是繞繩子的時候,耽誤了點時間。”

“對,還有這事的。”威伯利奇舒了一口氣。

但是大家並沒有放下焦慮,眼睛直直地盯著,熬著一秒又一秒,一分鐘過去了,海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水手們開始互相寬慰,但也掩飾不住擔憂的哀嘆。

“上帝啊!艾爾斯蒂德上來吧!”一個彪悍的水手開始暴躁地咆哮著,其他水手也叫被鼓動起來了,仿佛看一場遲遲不肯打開幕布的喜劇,觀眾們已經失去了耐心。

中校憤憤地看了一眼甲板上躁動的人們,故作鎮定,“大家稍安勿躁,”他說,“我們不能盲目相信數據,都是會有一定誤差的。”

斯蒂文斯上揚的嘴角開始有點同意他的說法。

兩分鐘內,甲板上鴉雀無聲,徐徐的海風提醒著大家他們還在航海艦。靜止的時空被斯蒂文斯翻動的表蓋消除了,低壓中,小小的金屬碰撞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時間一分一秒地熬著,太陽都已經升到頭頂,艦船上的人們仍在等待鋼球出現,沒有一個人敢交頭接耳小聲說希望已成了泡影。第一個說這話的是那不合時宜的威伯利奇。他是在十二點的鐘聲開始敲響的刹那,小聲地驚叫出:“我一直不相信那個窗子靠得住。”

這句話讓斯蒂文斯的心臟如同撞上了利箭,窒息不已。

威伯利奇擔憂的眼神提醒著他的痛。

中校被船上的氣氛囚禁,只能無奈地發出:“我還沒完全絕望,大家一定要堅定信念!”半夜裏,炮艦還在鋼球入水處的周圍慢慢地逡巡著,訴說著人們的不甘心。

威伯利奇開始說,“如果他的舷窗沒破碎,他沒死,因為他的鐘表機構壞了,在我們腳下五英裏,在那一片冰冷和黑暗的地方,呆在他那個小圓泡裏。從來沒有一道亮光能照到那裏,自從洪水在那裏聚集成海以後,從沒有人在那裏生活過,他在那裏沒有吃的東西,又餓,又渴,又驚慌,不知將會餓死還是悶死。更可怕的是絕望,可憐見的,他能堅持多久啊?”

他突然仰天驚呼道:“上帝啊!救救艾爾斯蒂德吧!他可是個好人。數英裏處——到處是水。艾爾斯蒂德從小窗裏往外看,除了黑乎乎的海水,頂上是無際的天空。深淵啊!我們是多麽渺小的東西啊!他一定是。”他無限惋惜地瞥一眼鋼球沉沒的地方,就在這時,一縷閃亮的白光劃過天空,它的速度越來越慢,終於靜止不動,最後化作一點,宛若天空中出現的一顆明星。但終究只是一顆星,最後消失在微光和海水氤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