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下定決心(第4/7頁)

音樂聲來自食巖人,你坐在他倆面前的椅子上時,才驚奇地發現這件事。安提莫妮盤膝坐在埃勒巴斯特“巢穴”的旁邊,極為安靜,就像有人費神雕刻了一尊女性盤膝坐像,還單手上舉。埃勒巴斯特睡著了——盡管姿勢很怪,幾乎是坐起來的,你開始沒明白,隨後才發現他是倚靠在安提莫妮手上。也許這是他唯一能舒服入睡的姿勢?今天他胳膊上有些繃帶,亮閃閃的,上面有口水,而且他沒有穿上衣——這幫你看清,原來他並不像你開始懷疑的那樣受傷嚴重。他胸部和腹部都完全沒有石化,肩膀也只有幾處小燒傷,多數已經恢復。但他的軀幹是骷髏一樣瘦——幾乎沒有肌肉,肋骨突顯,腹部像坑一樣。

還有,他的右側胳膊比那天早上又短了不少。

你擡頭看安提莫妮,音樂來自她體內某處。她的黑眼睛集中在他身上,你來到後兩人並沒有動彈。很平和,這怪異的音樂。而且埃勒巴斯特看似很舒服。

“你沒把他照顧好啊。”你說,看著他的肋骨,想起無數個夜晚把食物放在他面前,瞪著他,看他有氣沒力地咀嚼,跟艾諾恩一起密謀,讓他在集體聚餐時多吃點東西。他總是在感覺有人監視時吃得更多。“如果你打算從我們手裏把他偷走,至少也應該讓他好好吃東西。把他養肥了再吃,或者怎樣。”

音樂聲還在繼續。有個微弱的、石頭相磨一樣的聲音傳來,她那雙深黑的、寶石珠一樣的眼睛終於轉向你。那雙眼如此特異,盡管表面像是人眼。你能看到那幹澀的、冰銅質地的眼白。沒有血管,沒有斑點,沒有不同於白色的部分來表示疲憊、厭倦、擔憂或其他任何人性的東西。你甚至無法看清她的虹膜後面有沒有瞳仁。就你所知,她甚至可能沒有辦法用它們觀看,甚至可能是用她的手肘來偵測你的存在和方位。

你迎接那雙眼睛,突然之間,覺得內心已經失去了大部分對恐懼的感知能力。

“當時你把他從我們身邊搶走,而我們剩下的人根本無力應付。”不,這番話遠遠不夠傳達事情的嚴重性,近乎謊言。艾諾恩,一名荒野原基人,面對守護者和一名學院原基人,根本就沒有任何希望。但是,你呢?你才是唯一搞砸一切的人。“我自己做不到。如果埃勒巴斯特在場……我恨你。之後,在我流浪期間,我發誓要找出一種方法殺死你。像另外一個那樣,把你放入方尖碑。把你埋入海底,遠離海岸,確保沒有人會把你挖出來。”

她看著你,什麽都沒說。你甚至察覺不到呼吸節奏的變化,因為她就沒有呼吸。但那音樂聲停止了。這至少算是一種反應。

這實在是沒有意義。之後,寂靜更讓你感覺難熬,你還是覺得很煩躁,於是補充說:“可惜。剛才的音樂還挺好聽的。”

(後來,躺在床上,回想當天的錯誤時,你為時已晚地想到,現在的我,跟當時的埃勒巴斯特一樣瘋。)

片刻之後,埃勒巴斯特動了下身體,擡起頭,發出輕柔的呻吟聲,把你的思緒和心臟丟回十年前,繞了一圈才回來。他向你眨眼,一時間似乎有些困惑,你意識到他應該是沒能認出你,因為你的頭發長了兩倍,皮膚飽經風霜。然後他再次眨眼,你深吸一口氣,你們兩個都回到了此地、此時。

“縞瑪瑙方尖碑。”他說,他的聲音因為睡意而顯沙啞。他當然知道。“你總是貪多嚼不爛啊,茜因。”

你沒有費心去糾正他這個名字:“你說過,要我召喚一塊方尖碑。”

“我他媽說的是黃玉碑。但如果你能把縞瑪瑙碑召來,就是我低估了你的能力成長。”他伸長了脖子,一臉若有所思,“你過去這幾年在幹什麽,精準控制能力提升那麽多?”

你開始想不到任何可說的,然後想到了:“我生了倆孩子。”最初那幾年裏,讓一名原基人小孩不把周圍一切全毀掉,讓你花費了很多心力。你學會了睡覺都睜著一只眼,你的隱知盤調整到能夠偵測小嬰兒恐懼感的最小波動,或者幼兒的一絲小脾氣,或者,更糟糕的,就是可能引起隨便一個孩子反應的本地地震。你有時一晚上能平息十幾場災難。

他點頭,你這才為時已晚地回想起,在喵塢期間,有時深夜醒來,發現埃勒巴斯特睡眼惺忪地醒著看護考倫達姆。事實上,你記得當時還嘲笑過他,笑他多慮,因為考魯顯然威脅不到任何人。

地火燒了吧。那件事之後,你痛恨這種為時已晚的感悟。

“我出生之後,他們留我跟媽媽一起生活過幾年。”他說,幾乎像是自說自話。你已經猜到可能是這樣,考慮到他會說一種沿海語言的事實。他媽媽也是被學院繁育,為什麽她會懂沿海語言,就是永遠解不開的謎團了。“一旦等我足夠大,能夠被威脅,他們就把我帶走了,但在那之前,看似她已經多次阻止我冰凍整個尤邁尼斯。我感覺,我們這樣的人,可能就不適合被啞炮養育。”他停頓一下,目光迷離。“多年後,我偶然又見到了她。我當時沒有認出她,她卻不知為何認出了我。我覺得她應該是——曾經是元老參議院的一員。級別很高,最多得到九枚戒指,如果我沒記錯。”他靜默了一會兒。也許他在考慮自己也殺害了親媽這個事實。或許他在努力回憶其他跟母親有關的往事,不只是兩個陌生人在走廊相遇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