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時間計量與對時間的理解

作者:任傑

一、時間與時間計量

每當提到對“時間”的理解,科幻迷們總是興趣盎然,人類目前所知的一切文明都生活於時間之中,當書寫一種新的生物、種族時,給他們設計一種全新的理解時間的方式,是一個不錯的實現科幻驚奇感的方法。比如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裏,那個能夠預知未來的種族“七肢桶”,他們概念中,過去和未來,原因和結果的區別並不大。現實中我們也經常一廂情願地定義人類各個文明間理解時間的差異,例如一些文章會說,中國古代的時間觀念是循環式的,西方則是直線式的。很可惜,這不但與史實不盡相符,也沒有看到中西方對時間的認識具有共同的科技基礎。實際上,世界各文明的時間觀念整體上是大同小異的,對時間的理解都具有周行性和直進性的特點。

“時間”,顧名思義,本意指的是時之間隔,而提到間隔,自然就有多少、大小之別,也就是說,時間本身與量的觀念分割不開。如果去追究英文time的詞源,也會發現,這一詞匯源於原始日耳曼語,也包含有間隔之意。在這一點上,現代中英文頗有相通之處。當然,現代中文的“時間”詞意應是近代以來才形成的,古文獻中的“時間”一詞是目前、一時之意,與今不同。而如果進一步追究“時”的含義,會發現其原初之意很可能是指季節,即所謂“四時”之中的“時”,《尚書·舜典》篇中有“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之句,其中將“時”列於“月”之前,“時”明顯指的是比月更長一些的季節。有趣的是,拉丁文中的時間一詞——tempus之原意也有季節之意。在這一點上,中西方古代傳統又不謀而合。季節,作為有特定所指的時間段,當然也包含著量的觀念,對時間的量化認識應該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

自然有其變化的節律,人類作為在自然界成長起來的高級生物,天生就具有把握這種脈動的能力。比如,在16、17世紀,伽利略等西方科學家仍會用數脈搏作為實驗中計量時間的手段,正是在利用人本身的節律,當然,我們現在有了更精確、穩定的計時方法,情勢出現了反轉,脈搏速率已成為我們計量的對象。又如清代學者趙翼曾有一首詩名為《五更不寐》描繪了憑借自身感覺斷定時間、安排作息的現象:“倚壁燈光小炷留,宵眠醒必五更頭。吾身自有時辰表,不用雞人報曉籌。”

故而可斷言,對時間加以計量是人類在蒙昧階段即已產生的文化現象。相關的史學研究亦證明了這一點。時間計量的產生早於人類進入以文字、城市、金屬工具為標志的文明時代之前,甚至早於人類進入定居農業階段之前。這並不難想象,晝夜黑白的循環、一年四季的更替(溫帶地區)如此顯著地影響著人們的生產生活,具有節律感的人類對之產生粗略的長短觀念是一種必然。大約在三萬年前,人類掌握刻痕計數能力之後,應該已經產生了利用具體數字對時間進行的計量。不過對於早期計量針對的單位究竟是日,還是月?學者們存在爭議,在西方,認為計月早於計日似是主流。歐洲發現的一兩萬前的一些洞窟壁畫中的黑點被考古學家們認為是計月的遺痕。而民族調查亦能對時間計量產生極早的觀點予以佐證,我國雲南少數民族獨龍族早先有用結繩來計日以慶祝節日的傳統,反映出對時間的計量可能產生於有完整的數字表達語言之前。

所謂時間計量,其本質就是利用周期往復的現象去反映時間的流逝。年、月、日及其背後的天文現象,因為具有這樣的特點,且又普遍可見,故而成為世界各民族用以計時的共同依托。很遺憾,中國人並不是外星人,在對時間的理解上,我們本質上和西方沒有不同,然而,在細節上和文化上,我們有著自己的特色。

二、中國古代時間計量的發展

在文明初創階段,時間計量的主要發展是歷法的產生和漸趨成熟。所謂歷法,主要就是對年、月、日這幾個自然時間單位的調配。在這一時期,世界各文明古國的主流是使用陰陽合歷,即在年和月之中,以月作為首要的時間單位,再設置閏月以反映年的實際長度。陰陽合歷在我國至晚產生於殷商時期,並一直流傳後世,直至民國元年推行公歷之前都是我國傳統的官方歷法。

歷法初步成熟有兩個公認的標志:四分歷的發明和默冬周期的發現。所謂四分歷,即使用365.25日為歷年平均長度;默冬周期則指陰陽合歷中采用19年7閏的置閏周期。掌握了這二者,說明對年日關系、年月關系分別形成了較精確的掌握。歐亞大陸各主要古文明對這兩者的發現時間大多在伯仲之間。我國對四分歷的使用大概始於戰國初年,比古埃及明顯要晚;而對默冬周期的發現約在春秋後期,比正牌的古希臘天文學家默冬公布其周期還早一百多年,這反映出春秋戰國時期,我國的陰陽合歷已經發展在世界各國的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