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便車(第3/5頁)

“可是我們的科技在以從未有過的速度躍進呀!”潘茜小心地糾正他的話,“強大的計算機像是成了人身體的延伸部分,它可是在不停地進步呀。”

遊子陵因她的話怔住了,他凝神了很長一段時間。“——或許是吧。”他慢慢悠悠地吸了口氣。隨後他仿佛是從一場漫長的夢中醒來,平和的笑容又在他臉上出現了。他有些內疚地望著潘西,“很抱歉。請原諒我這個神經質的中國人向你傾訴這些莫名其妙、不合時宜的想法。”

潘茜對教授莞爾一笑,這時,靜謐的夜空響起一串徐緩輕和的音符。不遠處,幾個不修邊幅、衣著寒磣的年輕人彈起了吉他,其中一個金發蓬松的青年用深沉的嗓音動情唱起一首聽來稍帶感傷的歌曲。

遊子陵久久凝視著這些街頭藝術家,像這樣到巴黎追尋藝術理想的年輕人在塞納河沿岸還有很多,盡管他們大部分人生活貧乏、居無定所。但此時,他們散坐在那裏,街邊弧光燈的光亮斜射在他們的鬈發上,好似給每一個人都戴上了一頂輝煌的皇冠。

在他們的身後,巴黎閃亮的建築物,好似漂浮在濃稠夜色上燈火輝煌的洪流,看上去永不會熄滅。

數以千計的宇宙飛船同時從太陽系各大航空港駛出,會聚在一起,如同飛蛾般向深空進發,在太陽系內留下道道闊大駁雜的軌跡。

偌大的飛船群中只有林嶼一個人類生命。他是被“夏洛”邀請,作為人類代表,前去見證“夏洛”的新生。“夏洛”是一個計算機生命,此時控制艦隊的所有電腦只是它無法想象的龐大肌體中一個微小元件。

林嶼已不再年輕,他已是個走路顫巍巍的老頭兒,鬢邊的銀絲在飛船內顫動的空氣中微微地擺動著。

他與“夏洛”的初次相遇是在二十年前。

那是普通的一天,林嶼和往常一樣,晚飯後在虛擬社區待了半個小時。社區裏眼花繚亂的色塊變幻和震耳欲聾的重金屬背景音樂開始讓他有些疲憊了,他決定下線。

他返回到自己的計算機的內置界面——中國式清新素雅的小橋流水,空間中有著大量“留白”——這讓他遲鈍的大腦頓時清醒了不少。林嶼深深吸了口氣,正準備退出計算機,此時他耳畔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林嶼先生,能和你談談嗎?”

他疑惑地望了望四周,並沒有人。他對著空氣大聲問道:“你是誰?”

此時,他身旁空氣中浮現出一個人形輪廓,人形逐漸清晰,一位一襲白衣的少年出現在林嶼面前。

對方未經準許擅自進入私人計算機界面,這讓林嶼感到極為不快。他板起臉來:“你到底是誰?”

那少年緩緩地開口:“叫我夏洛,這個網絡的計算機生命。”

林嶼第一個反應是誰在跟自己開玩笑。他嘲諷地盯著少年:“你如何證明?”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他從未在虛擬世界看到這樣的人形——少年眉宇間充盈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超然。

“我不需要證明,我就是我。”少年說。

林嶼突然感到很好玩,“那又是誰制造了你?”

“沒人能憑空制造出生命。”少年依然不動聲色地說。

少年的話令林嶼的心猛然一顫,他是位人工智能領域的工程師,他一下子來了興趣,“具備了如人一樣的感知、記憶與推理功能的智能機器人,難道算不上生命?”外面的世界早已充斥著大大小小的智能機器人,在無須人類指揮的情況下,從事著大量煩瑣而危險的工作。

“它們不過是一堆冷冰冰的功能強大的程序。沒有靈魂,甚至無法與微小的細菌相提並論。”少年淡淡地說,“它們永遠也無法擁有哪怕是絲毫的生命欲望。生命源於復雜性——在相對微小的區域,遠離平衡態的足夠復雜的系統所產生的自組織,在不斷進化中臻於完善。”

林嶼需要聚精會神才能跟上少年的思維,不知不覺間他竟有些相信了,“那是什麽產生了你?”

“是計算,地球上數以億兆計的量子計算機頻繁無序的數據運算與信息交流。”

“計算?”林嶼咕噥著,“計算就能產生生命——”

少年沒有回答他,只是用手指輕輕點了點身旁的空氣,界面內的景物頓時模糊扭曲起來,四周泛起了漣漪般的褶紋,緩緩蠕動,最終融合成一個暗紅色的世界,無邊無際,飄浮在其中的大大小小密集的數據開始急速變幻、旋轉、匯集、堆疊。這一切讓林嶼感到不知所措,癡癡地望著這個世界,他開始相信這就是五光十色的網絡的真實面目——是這些雜亂的數據洪流孕育出了“夏洛”——林嶼仿佛看到,翻滾的、混沌無序的數據流正移聚整合成一條巨大的螺旋,沿著某種未知的方向,迅猛地演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