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6頁)

幾分鐘之後我回到朋友們身邊,對於剛剛發生的事一個字也沒說。有人留意到我不對勁,說了句什麽,可我只是聳聳肩,沒說什麽。我並非感到羞恥:但這次的感受跟之前有所相似,就是夫人從汽車裏出來,遭到我們集體伏擊的那一次。我最希望的無非是這整件事都沒有發生過,我覺得,不再提起這件事,就等於是幫了我自己和其他人一個忙。

可是幾年之後,我卻跟湯米講過這件事。那次在池塘邊,他第一次跟我吐露心事,講到露西小姐的那次談話之後的一段時間裏,那段時間——現在在我看來——是我們開始思考,提出各種關於自身的問題的時候。我們在這樣的狀態中度過了幾年。當我告訴了湯米在宿舍裏跟夫人遭遇的那件事之後,他提出了一個非常簡單的解釋。當然,到那時我們都知道了一些當時不知道的事,即我們這些人都不可能生小孩。有可能在我年紀還小的時候,雖然沒有完全明白,卻不知怎麽有了這個印象,所以聽這首歌的時候才會對歌詞有這樣的認識。但當時我完全不可能懂得這些。正如我說的,等到我跟湯米討論此事的時候,我們都已經了解得相當清楚了。其實我們沒有一個人對此特別耿耿於懷,事實上,我還記得有人很高興,因為我們在性生活中完全不需要擔心這些事——雖然在那個階段,真正意義上的性愛對於我們大多數人還是遙不可及。總之,當我把發生的事告訴湯米之後,他說:

“夫人很可能不是壞人,雖然她神經兮兮的。所以當她看到你那樣跳舞的時候,抱著小寶寶的樣子,她覺得很難過,因為你不能生小孩。所以她就哭了。”

“可是,湯米,”我指出來,“她怎麽會知道這首歌跟生小孩有關系的?她怎麽可能知道我抱著的枕頭是代表小寶寶?這只是我腦子裏的念頭啊。”

湯米想了又想,然後半開玩笑地說:“也許夫人會讀心術。她很古怪的。也許她能一眼看透你的內心。我覺得那也不奇怪。”

這讓我們倆都覺得有點怕,雖然一笑置之,卻再也沒有多說。

跟夫人遭遇的事過了兩個月之後,磁帶不見了。當時我完全沒有將這兩件事聯系起來,現在也沒有任何理由關聯這兩件事。一天晚上我在宿舍,就在熄燈之前,我在翻自己收藏品的箱子,來消磨等其他人從浴室出來的那段時間。奇怪的是,當我剛剛意識到磁帶沒在裏面的時候,我主要的念頭是一定不能讓自己內心的驚恐暴露出來。我還記得自己一邊繼續找,一邊故作鎮靜地哼著歌,裝得心不在焉。我想了又想,直到今天依然無法解釋這件事:房間裏都是我最親密的好朋友,可我還是不想讓她們知道,磁帶不見了讓我多難過。

我猜有可能是因為這是個秘密,這盤磁帶對我來說意義重大。也許黑爾舍姆的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小秘密——一些憑空想象出來的小空間,容我們帶著自己的恐懼和渴望,一個人躲藏其中。但當時,我們有這種需求本身,我們就認為是不對的——好像我們辜負了自己的朋友。

總之,一旦我確定磁帶是不見了,就挨個問宿舍裏的每一個人,很隨便地問她們有沒有看到過。我當時還沒有完全慌神,因為還有可能我把它落在台球室了;不然的話,我還希望是有人借走,早上就會還回來。

可是第二天磁帶也沒有出現,我至今也不知道它的下落。我猜,事實上,黑爾舍姆的盜竊案比我們——或者導師——願意承認的要多得多。但我現在之所以要說這些,是為了解釋露絲和她的反應。你要記得,我丟失磁帶是在米芝在藝術課上問起露絲鉛筆盒、我挺身相救那件事過了一個月之後。正如我前面說過的,打那之後露絲就一直想方設法要還我的情分,我的磁帶消失不見,對她而言簡直是機不可失。你甚至可以這麽說,直到我的磁帶消失不見,我們兩人的關系才恢復正常——也許自從那個下雨的早上,在主樓的屋檐下,我向她提及拍賣會登記表以來,這才是第一次我們正常交流。

我第一次留意到磁帶不見了的那個晚上,我確保每個人都問到了,當然也包括露絲。回顧往事,我才看出她當時就已經意識到,丟失這盤磁帶對我意味著什麽,還有低調處理對我而言同樣重要。因此那天晚上,她漫不經心地聳肩作答,然後就繼續忙自己的事了。但是第二天早上,當我從浴室回來的時候,我聽到她——用很隨便地口吻,仿佛這不是什麽大事——在問漢娜,是不是確定沒有見過我的磁帶。

然後過了大約兩周,我早已接受了現實,知道自己真的弄丟了磁帶,她午餐之後休息時間來找我。那是春天裏最舒服的好天氣剛開始出現的一天,我正坐在草坪上,跟兩個年齡較大的女孩子聊天。當露絲走過來問我是否願意去散個步的時候,很明顯她有特別的事要講。於是我離開了那兩個大點的女生,跟著她到了北操場,然後又上了北山,直到我們站在了木柵欄邊,俯瞰著下面點綴著三五成群學生的綠地。山頂上風很大,我記得自己很吃驚,因為在下面草地上我沒有留意到有風。我們站在那裏,看了一會兒下面的操場,隨後她拿出一個小包給我。我接過來,能看得出裏面是盤磁帶,我的心都跳起來了。可是露絲立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