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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打了好幾個電話,把格拉斯哥傳來的消息傳播出去,然後來到主控制台與薩卡重聚。薩卡把安布羅特斯影像移到後台,把“心靈”,即死後的模擬物,帶到了前台。

彼得傾身對著話筒。“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他說。

“無疑是個大問題,”模擬物說,“死是什麽樣子?”

“的確是這個問題。”

“心靈”的聲音從揚聲器傳來。“就像……”他的聲音慢慢減弱了。

彼得充滿期待地把身體向前傾。“什麽?”

“就像是非洲食蟻獸。”

彼得的下巴放松了一點。“怎麽像非洲食蟻獸呢?”

“或者是食蟻動物,”模擬物說,“我看不到自己,但是我知道自己有一條非常長的舌頭。”

“輪回轉世……”薩卡慢慢地點著頭說,“我的印度教朋友將會很高興聽到這個。但是,彼得,我必須說的是,我曾經希望你來生比非洲食蟻獸更好。”

“我肚子餓了,”揚聲器裏傳來的聲音說,“誰有螞蟻?”

“我不相信這個。”彼得搖著頭說。

“哈!”揚聲器傳來的聲音說,“我讓你去那裏待了一會兒。”

“不,你沒有。”彼得說。

“唔,”合成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不高興的情緒,“不管怎樣,我讓薩卡去了那裏。”

“事實並非如此。”薩卡說。

“你真叫人討厭。”彼得對著麥克風說。

“有其父必有其子。”模擬物說。

“你開了很多玩笑。”彼得說。

“死亡非常滑稽,”“心靈”說,“不,事實上是生命非常滑稽,實際上是荒謬。生命非常荒謬。”

“滑稽?”薩卡說,“我想,笑是一種生物反應。”

“笑聲可能是生物反應,但我已經開始意識到,笑更大程度上是一種社會現象,而不是生物現象。但是,發現某種滑稽的東西並不是生物現象。我知道,彼得觀看情景喜劇時,幾乎從來不大笑,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沒有發現喜劇中的滑稽。”

“我想是這樣,”彼得說。

“事實上,我想,現在我準確地知道幽默是什麽了,它是意外的神經網絡的突然形成。”

“我不明白,”彼得說。

“的確,‘我不明白。’人們在不理解嚴肅的東西和笑話時,說的都是這句話。我們本能地意識到某種連接還沒有形成,這就是神經網。”死後的模擬物沒有任何停頓地繼續說道,“笑——即便只是內心的笑——這也碰巧是我這些日子裏的情況——伴隨著大腦裏形成的新連接。也就是說,突觸被它們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或者很少用的方式激動起來,做出某種反應。當你聽到新的笑話時,你笑,而且你可能在第二次或者第三次聽到時還會笑,這是因為神經網還沒有完好地建立,但是,同一個笑話過一段時間後就會變得不那麽好笑了。你知道一個老笑話,‘為什麽小雞橫穿馬路?’作為成年人,我們不會覺得這個笑話好笑,但是,我們小時候,第一次聽到這個笑話時都笑了。這種不同並不是因為這個笑話有點孩子氣,事實上,這個笑話並不孩子氣,反而相當復雜。這種不同是因為成年後那個神經網已經完好地建立起來了。”

“哪一個神經網?”彼得問。

“連接我們對家禽的看法與我們對自決和個人主動性看法的神經網,我們通常認為家禽被動而且愚蠢。這就是這個笑話的滑稽之處:一只小雞可能會穿過街道,因為它想那樣做,可能是出於好奇。這是一個新觀點,代表這個新觀點的新的神經互聯網的形成,就是導致心理過程暫時中斷的因素,也就是我們稱之為笑的東西。”

“我絕對不相信。”彼得說。

“如果我能夠不相信的話,我也會不相信。瞧,我會證明它。知道斯波克先生[11]走進星艦雜貨店時要了什麽嗎?”模擬物第一次停頓了一下,好像這是個絕佳的喜劇鼓點。“一份伍爾坎[12]的思想融化物。”

“非常好。”彼得微笑著說。

“謝謝。當然,我只是瞎編的;我不能給你講一個你和我都已經知道的笑話。現在,想想這個:如果我略微不同地講這個笑話,這樣開頭:‘你聽過伍爾坎思想的融化吧?好……’”

“那就可能破壞了它。”

“的確這樣!你大腦中儲存的有關伍爾坎思想融化觀點的部分可能已經被激活,而且,到最後,在通常不相關聯的諸如碎肉餅和伍爾坎的食品項目的觀點之間將不會有突然的聯系,而正是這種新的連接導致了笑的反應。”

“但是,獨自一人時,我們通常不笑出聲來,”薩卡說。

“對,是這樣。我認為,社會性的笑與內心的笑所服務的目的不同。瞧,突如其來的連接可能令人好笑,但是它們也可能令人尷尬——大腦想,它是不是在正常運轉。因此,當其他人在一旁時,大腦發出一個信號,如果它得到的是同樣的信號,大腦就放輕松了;如果不是,大腦就會不安。那就是為什麽人們說到‘你難道沒聽明白?’時感到那麽急切的原因。他們迫切地想解釋笑話,而且,當其他人沒有發現笑話好笑時,他們實際上會感到沮喪。這就是情景喜劇需要預錄笑聲的原因所在。它不是告訴我們某件事好笑;相反,它是為了使我們確信,我們被自己發現好笑的東西逗樂了,我們才是正常的。預錄的笑聲,不會使愚蠢的喜劇變得更滑稽,但是,能夠使我們放松,它的確能使我們更好地領略更滑稽的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