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邁爾斯用史考特貓上的通信設備和基地軍醫官取得了聯系,急切地要求他過來,並且帶上法醫用具、屍體袋和救護車。然後他和他的隊友們從旁邊空無一人的訓練場上強行借來一張塑料指示牌,把下水道的頂端給堵上了,雖然現在邁爾斯已經濕透了,渾身發冷,這樣做也於事無補。他爬回了涵洞裏,把一根繩子系到那位無名氏穿著靴子的腳踝上。他從洞裏出來時,軍醫官和醫務兵已經到了。

軍醫官是個大塊頭,有些謝頂。他疑慮地往下水管道裏瞅了瞅。“你在裏面看到了什麽,少尉?怎麽回事?”

“我在這頭只能看到兩條腿,長官。”邁爾斯向他匯報道,“那家夥把自己在裏面卡了個嚴絲合縫。我猜下水道裏的臟東西在他身上堆起來,堵住了。我們到時候會看到一堆東西跟他一塊出來的。”

“見鬼,他在那兒幹什麽?”軍醫官撓了撓自己長著雀斑的頭皮。

邁爾斯把手一攤:“這要是自殺看起來可真是非同尋常。就我看來,這種溺死自己的過程太緩慢,而且不確定。”

軍醫官揚起眉毛,表示贊同。奧爾尼、帕塔斯和醫務兵一起上還不夠,邁爾斯和軍醫官不得不把他們自己的體重也加上去,卡在涵洞裏的那具僵硬的死屍這才開始磕磕碰碰地移動。

“他卡得可真緊!”醫務兵探頭看了看,嘟噥著。那具屍體最後終於蹦了出來,一大堆臟水也隨之湧出。帕塔斯和奧爾尼站在遠處看著;邁爾斯貼在軍醫官背後瞧著。那具屍體穿著一身濕透了的黑色工作服,皮膚發青、反光。他的領章和口袋裏的東西表明他的身份是供給部的一名二等兵。他的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但肩膀上有瘀血,手部有擦傷。

軍醫官嘴裏飛快地說個不停,錄音機記下了一連串的初步判斷,全是否定的。沒有骨折,沒有神經幹擾槍燒傷。初步判斷死於溺亡或者失溫,或者二者的結合。死亡時間在十二小時以內。他關掉了錄音機,對背後的邁爾斯補充了一句:“等我們把他弄回醫務室的床上以後我可以進一步確認。”

“基地裏經常發生這種事麽?”邁爾斯輕聲問道。

軍醫官給了他個不快的表情:“每年我都要處理一兩個這種白癡。把五千個年齡在十八到二十之間的孩子們給聚在一個島上,然後讓他們去玩戰爭遊戲,你覺得結果會怎麽樣?不過我得承認,這位看起來發現了一種把自己玩完的全新方式。我猜你以前也從沒見過吧。”

“那麽,你覺得他是自殺?”說來也是。殺掉一個人然後把他塞進那裏面,那也太麻煩了。

軍醫官走到涵洞邊上蹲下,盯著裏面:“看起來是的。啊,你能不能再進去看看,少尉?以防萬一。”

“沒問題,長官。”邁爾斯希望這是最後一趟了。他從沒想到過清潔下水道最後結果會這麽……刺激。他在濕滑的管道裏從路面底下爬到了在漏水的板子下,一寸不落地檢查了所有地方,但只找到了一樣東西:死者的電筒。看來,這位二等兵下到水管裏顯然是有意的。有目的的。目的何在?為什麽要在傾盆暴雨中,在漆黑夜色裏,爬進涵洞裏?邁爾斯轉回頭從洞裏擠出去,把電筒交給軍醫官。

邁爾斯協助醫務兵和軍醫官把屍體裝進袋子,把袋子裝上車,然後讓奧爾尼和帕塔斯把擋水的板子擡起來,放回到原先的位置。褐色的水流從涵洞底端翻騰噴湧,然後沿著排水陰溝喧鬧著遠去。軍醫官和邁爾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靠在路邊的欄杆上看著水位漸漸低落,匯入下流的小湖。

“覺不覺得那底下可能還會有另一具屍體?”邁爾斯提出了個病態的問題。

“早間的報告裏這個家夥是唯一列名在失蹤名單裏的。”軍醫官答道,“所以應該沒有。”不過他的樣子看起來對此並沒有十足把握。

水位落下後,唯一出現的東西是那位列兵濕漉漉的大衣。他顯然在進入涵洞前把大衣扔在了欄杆上,然後衣服自己掉進了,或者是被風吹進了水裏。軍醫官把大衣也一起拿上了。

邁爾斯從醫用運輸車後走開,軍醫官和醫務兵驅車離開。這時帕塔斯來了一句:“你可真冷靜啊!”

帕塔斯比邁爾斯本人也大不了幾歲。

“你曾經被迫去處理過屍體麽?”

“沒有。你難道有?”

“是的。”

“在哪兒?”

邁爾斯遲疑了一下。三年前發生的那些事情在他的回憶中閃過。在那短短的幾個月裏,他在遠離家鄉的地方陷入了絕望的戰鬥,機緣巧合成了一支太空雇傭兵部隊的高級軍官。這是機密,在這裏不能提起,連暗示都不行。帝國的正規軍對雇傭兵總是加以藐視——死的活的都一樣。但陶·佛得戰役(譯者注:詳見《戰爭學徒》一書。陶·佛得意為“綠色τ型變星”)真的讓他懂得了演習和實戰,戰爭和戰爭遊戲之間的差別。還讓他明白了,比起直接動手,致人死亡還可以有微妙得多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