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瓦西莉婭之二(第4/7頁)

“所以你開始恨他?”

“不,起初並沒有,最初幾年都沒有。雖說我在性這方面的發展受到了阻礙和扭曲,直到今天心中還有陰影,但我並未立刻怪罪到他頭上,因為我知道得太少了。我替他找了不少借口,例如他太忙、他有別的對象、他需要比較成熟的女人。我竟然有本事替他想到那麽多理由,你也不得不佩服吧。直到好些年後,我察覺到事情有點不對勁,才設法把問題當面攤開來。‘你為什麽拒絕我?’我問,‘如果你答應我,也許就能幫助我回到正軌,一舉解決所有的問題。’”

她頓了頓,咽了一下口水,還把雙眼遮住一陣子。貝萊覺得很尷尬,只好一動不動地耐心等待,而那些機器人仍舊個個面無表情(據貝萊了解,正子徑路中各式各樣的電位平衡或不平衡,一律無法產生類似尷尬這樣的情緒)。

她比較平靜了,又說:“他盡可能拖延這個問題,但我一而再、再而三當面追問他。‘你為什麽拒絕我?’‘你為什麽拒絕我?’他對性愛活動毫不排斥,我見識過好幾次——我記得自己還懷疑過他是否只喜歡男性。只要不牽涉到生兒育女,性傾向如何一點也不重要,而且有些男性的確不喜歡女性,反之亦然。然而,你稱之為我父親的這個人,卻不屬於這一類。他喜歡女性——有時還是年輕的女性——她們和我當年向他獻身時一樣年輕。‘你為什麽拒絕我?’最後他終於回答了——你不妨猜猜他給我的答案是什麽。”

她帶著嘲諷的意味暫且打住,等待對方開口。

貝萊感到坐立不安,含含糊糊地說:“他不想和自己的女兒做愛?”

“喔,別傻了。這又有什麽差別呢——別忘了奧羅拉男性幾乎都不知道誰是自己的女兒,而且他們和比自己小好幾十歲的女性做愛是家常便飯。不過別管了,這種事不言而喻。他的回答是——唉,我記得一清二楚,他竟然說:‘你這大傻瓜!如果我和你有了那種關系,今後怎能再保持客觀——我繼續研究你還有什麽用呢?’

“要知道,在那個時候,我已經明白他對人腦十分著迷。我甚至追隨他的腳步,自己也成了一位機器人學家。我拿吉斯卡當實驗品,嘗試修改他的程序。我做得非常好,對不對,吉斯卡?”

吉斯卡說:“的確非常好,小小姐。”

“但我終究看出來,這個你稱之為我父親的人,其實並不把我當人看。為了避免影響自己的客觀性,他寧願眼睜睜看著我的人生遭到扭曲。對他而言,他的觀察要比我的正常人生更為重要。從那時候起,我總算認清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他的真面目——於是我離開了他。”

沉重的寂靜開始凝結在空氣中。

貝萊感覺到腦部血管在微微悸動。他很想問些問題:一個偉大的科學家,免不了有自我中心的傾向,更何況他研究的問題是那麽重要,難道你完全不能體諒嗎?你再三逼迫他討論那件他不想討論的事,或許他因此說了些氣話,難道你完全無法容忍嗎?瓦西莉婭,你剛才火冒三丈的時候,情況不也很類似嗎?你為了徹底堅持自己的“正常”(姑且不論你如何定義),忽視了或許是人類所面對的最重要的兩個課題——人腦的本質和銀河系的開拓——這難道不是同樣嚴重的自我中心,而且更站不住腳嗎?

可是,這些問題他通通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讓這個女人真正聽進去,而如果她願意回答,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聽得懂。

他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是在做什麽?不論這些奧羅拉人如何解釋,他也無法了解他們的行事作風,反之,他們也不了解他。

他以疲憊的口吻說:“很抱歉,瓦西莉婭博士,我知道你在氣頭上,但如果你能暫時消消氣,心平氣和地想想法斯陀夫博士和那個遇害的機器人,你能否看出這兩件事其實並沒有關系?法斯陀夫博士或許是想以超然和客觀的方式觀察你,甚至不惜為此犧牲你的幸福,可是這和他會忍心毀掉一個先進的人形機器人,兩者相差了無數光年。”

瓦西莉婭漲紅了臉,咆哮道:“你真的聽不懂我說的話嗎,地球人?難道你認為我剛才對你說那些話,是由於我認為你——或任何人——會對我的悲慘遭遇感興趣嗎?另一方面,你真的認為我喜歡用這種方式暴露自己的隱私嗎?

“我告訴你這些,只是為了要向你說明,漢・法斯陀夫博士——如你不厭其煩一再強調的,也就是我的親生父親——確確實實毀掉了詹德。這事當然是他幹的。我一直沒這麽說,是因為在你之前,沒有任何人愚蠢到了問我這個問題,此外也是因為我自己太傻,對那個人多少還有些牽掛。但你既然問了我,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我向奧羅拉發誓,從今以後,我會對每個人都這麽說。若有必要,我還會作公開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