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日(第4/5頁)

她也低估了自己的愛,以為這次僅僅是兩性間自然而然的吸引力,就像所有女人都會為哨兵的魅力著迷,她也是其中一個。或許是從他眼中,她能找到自己的美麗,是這讓她沉溺其中。但從審判擱淺之後,隨著文件室裏哨兵外表的凋零,她發現吸引自己的已經是他更內在的東西,它能讓她看透一個陌生的軀殼,一眼認出他的靈魂所在。她是真的愛上他了,強度不亞於那個沉睡在冰層裏的男人,雖然它們的起點毫無共同之處。

偉大法官的槌子懸在空中,記錄員的筆記一團糟,毫無邏輯可言。偉大法官讓這個女人親手整理自己混亂的感情陳述,連同所有與之相關的文件一同放在一個紙袋裏,蓋上印戳,放在和市政廳聯系的郵箱裏。

這裏面有最後的審判,偉大法官說,市政廳會同意自己的判定結果,他們只需耐心等待。那個女人一再請求法官把哨兵放出文件室,讓他復職,呼吸到以往的空氣,因為他的魅力在快速地消失,她擔心他自己無法接受。偉大法官搖頭說:“我的判決只能給他自由,雖然舉報者已不知去向,市政廳依然很可能免除他的哨兵職務,關鍵是,文件沒有下達,一切就都無法生效,雖然我們知道審判結果。”

獨立團

因為逍遙於秩序之外,獨立團吸引著每一個對未來滿懷期待的叛逆青年。年長的領導者沒有絲毫衰頹的跡象,他們熱情浪漫充滿活力,擁有屬於年輕人的矯健身軀。他們打著赤膊,露出勻稱的肌肉和怪異的文身。閑暇時刻,陌生而熟悉的幾個人聚在一起廝混,罵著臟話相互稱兄道弟。

偉大法官不曾想到,就在告別這件瀆職案的第二天,他也將告別自己的職業生涯,還有工作之余僅剩的一點點自由。當城市獨立團的色彩聚攏在聖東區的時候,宵禁變得愈加嚴格,街道的寂靜甚至可以抹掉黑色。誰都不曾見過那麽絕望的失色。那天夜裏突然響起了一陣混亂的爆炸和槍擊聲,混亂一開始便持續了四個小時沒有間斷。一個個照明彈被射上天空,巨大的黑影在窗口來回掠過,流彈在街道小巷間穿梭羅織,彈片土石砸進一些沿街家庭緊閉的窗口。待爆炸聲平息下來,街道僅剩幾處無力的哭泣和犬吠,聖東區的市民們得知,這個地方自治了。

醒來時,偉大法官正被一支槍抵著腹部,涼冰冰的槍管陷入他松軟的肚子裏。幾句簡單的盤問過後,他被宣布為頑固不化的嫌疑犯。一個男孩發現並割斷他手上的細線,拿走了他的槌子。他們給他換了件衣服,然後把他鎖到了一間文件室裏。

清晨日出,人們猶豫著走出家門,發現生活同過去沒有多少差別。除了告別了古老的宵禁,變化寥寥無幾。只是聖東區的邊界在一夜之間多出了幾道鐵絲網。有人在邊緣的環形街道上發現了兩個執槍巡防的巨人,它們長著十米有余的大塊頭,暗青色的皮膚,腰間纏滿了一排排金光閃閃的子彈。在市政廳的文件裏,這些防禦外敵用的巨人向來被劃為動物,它們負責在城外的森林裏巡守,在必要的時候舍身戰鬥以保護城市的安全。這兩個巨人被獨立團帶到聖東區,他們同它們一同戰鬥和休息。一排裝扮怪異、興高采烈的年輕人跟在它們身後,唱著自己編譜的歌曲。精短對稱的歌詞充滿魔力,讓聽聞到的市民無意識地隨之吟唱。一個巨人低頭望著腳下興奮的人群,經過幾番猶豫,它改變著嘴唇裏黑洞的形狀,慢慢吞吞地說出話:“我想我同你們並沒有什麽本質的差別。”說著,他的身體回縮到原來的一半,但還是需俯視著講話,他又說,“現在,我們只不過是想回來。”

獨立團接收了偉大法官遺留下的所有案件。當天中午,他們搜集焚燒了一批堆了大概半個世紀的舊文件,在熊熊烈火中,可以看到仿佛上千具屍體被集體火葬時的那種悲壯。不久,燒焦了蝙蝠和耗子的腥臭味道蔓延開去,籠罩了整個城市。他們在文件室裏找到了那些被扣留的人,把他們聚集起來,編成一支整齊的隊伍,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處理。

特別法官

高效率的獨立團為聖東區調來了一位特別法官。那是個傳說的人物,盡管他長相普通。特別法官從一匹橘紅色的戰馬背上跳下來,把韁繩甩給一個年輕的小夥,經過一番短暫的即興演講,便宣布上任。他說:“我將如上帝一般審判那支狼狽的隊伍,要做到公正和速度並不困難,做好心理準備吧,你們都將跳上我用人性打造的天平。”他馬不停蹄地向大家介紹著自己浪漫的性格和傳奇的經歷。數年前的一天下午,特別法官在一間堆滿蔬菜的倉庫裏審判一個市政廳的高官,那個人肥胖油膩,手上結著厚厚的黃色繭子,眼鏡仿佛同臉孔長在了一起。偉大法官的提問讓他蜷成一團,像一只光禿禿的刺猬,他嘴裏咬著含糊的詞匯,每說一句就要習慣性地用筆草草謄寫在桌子上。這裏已經足夠隱秘,但還是發生了意外,叫喊聲中,墻上的通風口裏響起一陣敲擊聲,數秒鐘後,一顆手雷跳出來,停在特別法官的左腳邊。逃避為時已晚,特別法官同彈片和燒焦的蔬菜一同被炸出窗外,在地上翻了幾個滾,不再動彈。待混亂平息下來,神跡一般,特別法官僅僅受了點兒燒傷,而那個可憐的高官卻被炸彈變成了墻角一堆永遠擦不掉的血跡。特別法官哈哈大笑,說道:“這種卑劣的手段怎能害死為人性而審判的特別法官,只要這畸形的世界還在轉動,我們就永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