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女圖》成因一種

——兩個人做夢的故事(外篇)

比鄰遠遊而歸,贈余以犀角,夜枕而寐,得詭夢,成奇女圖。

——顧愷之《奇女圖》落款

就在今天,依舊有些嘩眾取寵的男女在一番喬裝打扮之後,跑去網絡平台或電視節目上描述自己做過的某個詭異卻漏洞百出的夢境,企圖以此博取新聞焦點。毫無疑問,她們的夢境都是杜撰的,只有我接下來要引述的這兩個夢境有著可靠的證明資料。

資料一:報紙

我所搜集的第一個夢境資料刊載於1998年4月1日的《南陽學報》,那是一份發行半年就草草停刊的科教周報。實際上從第四期開始,它就從稿件到資金無一不缺,陷入了一種捉襟見肘的窘迫,以至於開始用大學研究員的劄記來填充版面。那時候愚人節在中國尚未家喻戶曉,不過即便這只是愚人節的一個玩笑,它也將因為後續的發現而變得無與倫比。

學報上那篇劄記的內容大致如下:

1998年3月下旬,NY理工學院的人文學科研究員王麗參加了在NY師範學院舉行的“文獻研習會——關於《聖經》真實性的討論研究”專題討論會。因為討論內容的特殊性,前來參加會議的人幾乎是清一色的新教徒,他們自發組成了一個臨時性的基督教團契,爭相用經文論證神的權威與仁慈,導致這場針對《聖經》的討論研究變成了一場神學宣講會。期間,坐在王麗對面的呂姓男子一言不發,一直在埋頭吃果盤裏的草莓蛋糕和香蕉切片。討論會進行到後半場,呂姓男子打了個飽嗝兒,忽然站了起來,揮舞著雙手提出了一個有趣的觀點。

這成了那場研習會的唯一收獲。

呂姓男子的觀點大致是——《聖經》的《新約》之所以應驗了《舊約》的預言,不能排除撰寫時間先後的客觀因素,因為《舊約》已經存在了幾個世紀,書寫《新約》的人自然可以在下筆前加以參照,故作刻意迎合。但是假如有人能夠證明——《新約》福音書的撰寫者們,其中哪怕只有一個人——這個人是在沒看過《舊約》的情況下獨立完成了《新約》的某個章節,而在這個章節中,哪怕只有其中一件事實——這件事實應驗了《舊約》的預言,那麽就可以徹底證明整部《聖經》的神性。

當然,並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以上結論,相反,作為耶和華或基督教的信徒,書寫《新約》的信徒不可能不把《舊約》爛熟於心。

但是“假設”終究是被允許的——假設事實真是如此,《聖經》的《新約》是在冥冥中響應了《舊約》的預言,書寫者並沒有刻意為之,那麽被證明的神性又恰恰顛覆了這種人為的推論——如果權威的神性真的存在,又何必向歷史留下證據,來印證自己的真實性呢?——如果權威的神性真的存在,它必將銷毀一切可以直接證明其存在的證據(因為直接的證據往往是愚蠢的,是不自信的表現,它與神性相悖)。權威的神性必將以最隱晦的方式存在於世上,以考驗信徒的智慧和忠誠。

呂姓男子的觀點同時得到了基督徒和唯物主義者雙方的肯定,但是他又補充了兩句:

所以在此基礎上,如果你選擇相信《聖經》的神性,那麽《聖經》就是完美而無可挑剔的,它存在的事實即是證據本身。相反,如果你不相信《聖經》的神性,那麽對你來說,一切都可以理解成謊言。“你所理解的《聖經》的杜撰成分就是人類自負和愚蠢的結果。”一語雙關。

於是討論會的結論令在場的教徒們格外滿意。

王麗思考這個問題的同時,一幅畫引起了她的興趣——文獻研習會下期的討論課題是弗洛伊德《夢的解析》與榮格心理學的對比關系,她帶著兩個討論對象打開了自己的筆記簿,裏面有一張書簽,印著顧愷之的《女史箴圖》局部,空白的筆記本旁邊是一本橘黃色封皮的《釋夢》,商務印書館出版。

組織者宣布了這場討論會的結束,王麗的思維停滯在遙遠的地方,她的雙手隨著眾人鼓掌。當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

王麗夢到在自己的臥室裏,長袍寬袖的顧愷之頭上長著一對發光的牛角,他的顴骨很高,臉呈現一個三角形,手裏拿著一卷畫紙。

“你一定是顧愷之先生了。”她說。

“能為我作一幅畫嗎?”她想。

“若此為實,但請小坐,余作畫以證。”他說。

顧愷之兩次凝視了她的相貌與裝束,用了數十次呼吸的時間,提筆畫出一幅畫像來。她看到那幅畫像,畫中人是晉代的裝束,卻有一張自己的面孔,那張面孔有一種夢的模糊與變形,但是並不妨礙辨認。

夢醒之後,她對這些夢境做了弗洛伊德式的解析,企圖為每一個夢中場景都找到相應的組成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