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答案的航程

一、生物

生物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不再記得以前的事情。

它躺在一個不大的房間裏面。房間是半圓形的,由白色金屬材料鑄就。一端有一扇緊閉的門。另一端是一面玻璃窗,透過它能看見室外群星森然密布。

正對窗戶,是三張緊挨著的皮制座椅。它們空空的,一塵不染。

生物努力站起來,卻全身骨骼生疼。它心中浮起一個意象:曾幾何時,一共有三個生物,就坐在這三張椅上,一言不發、久而又久地凝視那閃亮的星空。但這個意象遙遠陌生得很,並且轉瞬就落花流水一般散失掉了。

生物問自己:這是什麽地方?我是誰?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會來到這裏?……

它還沒把問題問完,便聽見身後傳來動靜。

它回過頭,見那扇門正緩緩打開。門邊站著一個東西。這後來者盯住生物看,臉上呈現出說不清楚的種種表情。

這時生物聽到室內嗡嗡響起一種聲音。它驚訝地聽出是“你好”這個音節。而它竟是從門邊那家夥的口中發出的。

生物遲疑一下,不由自主回應:“你好。”

這又使它們不約而同吃了一驚。原來都會說話呀。而且這不假思索脫口便出的語言,竟然是他們懂得的同一種。

“你好。”——這簡約的音節卻在他們內心深處激起了恐怖。

但生物據此推斷出它和對面的個體屬於同一門類。於是,生物認為從它的模樣上,也便能反觀自己的形象:五官集中在一個腦袋上,有一個脖子,兩手兩腿,直立行走。穿著灰色的連褲服。

生物由此重新認識了自己,就像走近一個陌生物體。漸漸覺得這種形象原本熟悉,但生物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這使它頗為不安。它在心裏稱後來者為“同類”。

接下來,生物與同類認識了。才知道,原來同類也失卻了記憶。自然地,它們有了同病相憐同種相親的感覺,便討論了目前的處境。

顯而易見,這種討論根本無效。頭腦裏可供參考的背景知識已被掏得幹幹凈凈。

很快它們就累了。生物和同類忐忑至極,怔怔地看著白花花的四壁,任憑星宿從窗外流過……時間逝去。

同類忽然叫道:“喂,我們是在一艘宇宙飛船上!”

生物循這大夢初醒般的喊聲,從幾條隱蔽的腦溝中戰戰兢兢拾回一點兒似曾相識的東西。宇宙飛船,發射……好像是這麽回事兒。

“我們可能是這艘飛船的乘員。”它也說道,為零星記憶的恢復而感到鼓舞。

在這鼓舞下,它們作了如下假設:它們駕駛這艘飛船,從某地出發,去執行一項任務。中途發生的某種不測使它們昏迷。昏迷中失去了記憶。飛船現仍在航行途中。

可是出了什麽事呢?它們的智力之流至此再次阻絕。另一個思慮倒是升了出來:飛船上就它們兩個嗎?於是不約而同去看那三張座椅。

不錯,座椅的確是三張。

生物和同類夢遊般移行到它們跟前,小心翼翼地欠身坐下。椅子分明是按照它們這種動物的體形來制作的,或言專為它們準備的。

可是室內找不到操縱手柄和儀表盤之類的布局。

它們相視一眼,覺得世界的奇怪,便格格笑出聲,卻又兀然抑止。

它們想到其實並不了解對方,亦不明身處之境。

這時,星光以極佳的角度攢射進生物眼簾中,似無數魚兒競相投入饑餓的池塘,召喚起駕駛的沖動。只是,它和同類都忘記如何操縱這艘飛船了。

它們仔細體會著浸入骨髓的驚懍和恐懼。

第三張座椅空著。

還有第三者。

二、第三者

生物便說:“喂,得趕快找到第三者。”

同類說:“如果它還能記起一些什麽就好了。”

生物說:“哪怕它也失了記憶,但我們三個在一起互相提醒,也許要好一些。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

同類說:“這話很有意思。但它是什麽意思?你想起它來了?”

生物靦腆地笑笑。它也不記得此話的來歷。

同類又說:“可是它看見我們會吃驚麽?”

生物說:“我想它也在找我們呢。”

它們開始在船艙內尋覓第三者。它們以為肯定能找到它,因為有第三張座椅嘛!

這是生物和同類的首度合作。它們的配合竟是默契的。因而它們都很驚喜地看了看對方,心想,在出事前,它們一定是一對好搭档(這是一個回憶的線索)。

世界的確不大,很快走遍了旮旮旯旯。鬼影也沒見到一個。這是可以打賭的。它們不放心,又搜尋一遍,結果如前。

可是,為什麽要設第三張座椅呢?

寂杳無聲。不祥的氣氛籠罩著生物和同類,它們感到陰森。但好在它們還算有所收獲,弄清了這大概真的是一艘宇宙飛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