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4頁)

一個穿著多扣灰西裝馬甲的瘦弱年輕人悄然現身。兩人對視良久,彼此無言。只聽見掛鐘傳來滴嗒聲。掛鐘的圓鐘面上刻有拉丁數字,鐘擺來回擺動。和別處的鐘沒有分別。

“來罐尤比克。”喬說。

“藥膏嗎?”藥劑師發問。他的嘴唇開合與吐字不甚合拍。喬先看見張嘴,再是唇動,稍稍停頓之後才聽到說話。

“是藥膏嗎?”喬說,“我還以為是內服的。”

藥劑師沒有立即答復。兩人之間似乎有一道鴻溝,隔了一世。他終於張口,嘴唇倏忽開啟。這回喬沒聽出遲延。“經過制造商不斷改進,尤比克歷經變化。你可能更了解老配方。”藥劑師舒緩地轉向一側,動作宛如電影裏的定格。他走路像跳舞,步伐舒緩,頗有韻律,看似節奏愉悅,實則令人心驚。“最近很難進到貨。”他邊說邊後退,右手拿出一個扁平的錫罐,放在喬跟前的處方櫃上。“這種尤比克是粉劑,跟煤焦油一同服用。煤焦油另配,很便宜。但尤比克粉劑就貴了。四十美元。”

“什麽成分?”喬問。他倒吸一口涼氣。

“專利配方,無可奉告。”

喬拿起密封罐,湊近日光。“允許我看標簽嗎?”

“當然。”

街道上透過來微弱的光線,喬勉強辨出印刷字跡。標簽繼承了交通罰單上的潦草字跡,正好續上朗西特上次的留言。

全是假話。她沒有——再說一遍,她沒有——在爆炸後發功,全力施救。她沒有竭盡所能,救活溫迪·萊特、阿爾·哈蒙德和伊迪·多恩。喬,她在對你說謊。我得重新分析整個事件。一有結論,立即通知你。多多保重。

順致:謹遵服用說明。尤比克粉劑療效廣泛,功效卓著。

“接受支票嗎?”喬問藥劑師,“我身上不夠四十美金,但我要尤比克急用。十萬火急。”他將手伸進夾克口袋,摸出支票簿。

“你不是從得梅因來的,是嗎?”藥劑師問,“我聽得出口音。不行,我得了解你的來處,才能接收這樣大額的支票。過去幾周我們收到一大批空頭支票,全是鎮外人開的。”

“那就用信用卡。”

“‘信用卡’是什麽?”

喬放下藥粉罐,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藥店,來到人行道上。他穿過馬路折回酒店,走到半路時停下腳步,回頭朝藥店望去。

只有一座破敗的黃樓房,樓上窗戶掛著窗簾,一樓用木板封住,久已廢棄。透過圍欄縫隙,他瞥見一個豁開的黑洞,可見窗戶打碎後一直沒人來修。這地方死氣沉沉的。

來遲了,喬心想。他已經失去買下錫罐裝粉劑的良機。即便能在人行道上撿到這筆錢,也為時已晚。但他又想,我的確看全了朗西特留下的警訊。不過也不一定可靠。可能不是他的親筆。可能是因為將死之人神智昏昧,怪念歧見此起彼伏。也可能是一個死人所為,比如電視廣告上的情形。上帝啊,他憂郁地想。萬一是真的呢?

人行道上站著一些行人,不約而同地仰起頭,專注地盯著藍天。喬見狀,向空中望去。他用手擋住斜陽,看見一個移動的光點拉出一道白煙。原來是一架單翼飛機在做高空飛行表演,通過拉煙拼出文字。當他和其他行人駐足觀看時,早已消散的煙霧又凝聚起來,拼出一行字:

保護好老瑞士人,喬!

說來輕巧,喬心想。知易行難。

喬心神不寧,愁眉不展,恐懼再次隱隱襲來。他弓著腰,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費利蒙酒店。

丹尼在鋪著深紅地毯的酒店大堂等著喬。大堂的天花板很高,裝飾樸素。“我們可找到她了。”丹尼說,“但對她來說,一切都結束了。不妙,太不妙了。現在,弗雷德又不見了。我以為他在另一輛車裏,但他們卻以為他在我們這兒。很明顯,兩輛車他都沒上。他一準又回了殯儀館。”

“現在,這個過程在加速。”喬說。尤比克在眼前百般轉悠,卻觸不可及。他懷疑這東西是否真能扭轉乾坤。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暗自斷定。“能喝一杯嗎?”他問丹尼,“誰來掏錢?我的錢用不了。”

“可以讓殯儀館支付。朗西特吩咐的。”

“酒店的錢也能讓他們付嗎?”他覺得奇怪。這賬怎麽算?“你來看交通罰單,”喬對丹尼說,“現在沒別人。”喬遞給丹尼一張紙條。“後半截信息我也知道。我去了一個地方,才知道那後半截。”

丹尼把罰單看了又看,然後慢慢遞回給喬。“朗西特認為帕特說謊。”

“沒錯。”喬回答。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他陡然提高嗓門,“就是說,她本可以出手阻攔,不讓這些災難發生,從朗西特的死開始。”

“還能幫更多。”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