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4頁)

“請出示其他證件。”警察對喬說。

喬把錢包遞過去。警察拿出一支字跡不易擦除的紫色筆,在罰單本上注明處理意見,撕下罰單遞給喬。“不打信號燈。無照駕駛。按罰單規定的時間地點聽候處罰。”警察合上罰單本,將錢包還給喬,頭也不回地踱回警車。他發動摩托車,一溜煙沒了影。

不知為什麽,將罰單放入口袋之前,喬瞥了一眼。他逐字再看一遍。紫色筆跡寫得潦草,似曾相識。

你的處境比我所想的糟得多。帕特·康利說的——

留言就此打住。只寫了半截。喬想知道下半截是什麽。罰單上是否還有其他信息?他翻到背面,沒看見什麽,又翻回正面。沒發現新的筆跡。單子下方倒有些淩亂的字跡,是兩行瑪瑙紋般的書寫體:

阿徹藥店銷售家用藥和調制藥品。

質量保證,療效可靠。價格實惠。

沒特別內容,喬心想。但話說回來,得梅因市的交通罰單底部不該出現這種信息。跟上面的紫色筆跡一樣,朗西特又顯靈了。

喬走出皮爾斯——阿洛車,走進最近的一家銷售雜志、糖果和煙草的商店。“能借用電話簿嗎?”他向大屁股中年店主打聽。

“在後頭。”店主和藹地說道。他猛地伸出肥厚的大拇指,指了指方向。

小店裏燈光昏暗。喬找來電話簿,就著墻角微弱的光線翻找阿徹藥店。可惜沒找到。

他合上電話簿,走到店主跟前。老板正拿著一包新英格蘭糖果公司生產的華夫餅,賣給一個男孩。“阿徹藥店怎麽走?”喬問。

“沒了。”老板回答,“至少現在沒了。”

“怎麽沒了?”

“幾年前就關門了。”

“不管怎樣,告訴我地址。畫張地圖給我吧。”喬說。

“不用地圖,我指給你。”大塊頭店主身子前傾,指著店門方向,“看見那塊理發店招牌了嗎?直走過去,再朝北望。就在北面。”店主指著藥店的方位。“你會看到一座帶山墻的老建築。外觀是黃色的。上面的公寓還有人住,下面的門市廢棄不用了。不過,你還看得到店牌:阿徹藥店。走過去就知道。埃德·阿徹得了喉癌病倒,藥店也就——”

“謝了。”喬說著走出商店。下午三點,太陽已經柔弱無力。他疾步穿過馬路,走向理發店招牌,遵照店主所說,朝北面望去。

遠處依稀聳立著一幢高大的黃色舊建築,外墻早已剝落。他感到幾分古怪。光像的波動呈現不穩定狀態,好像大樓先慢慢現出穩定形態,又退回到不穩定的虛像。每相波動只維持幾秒便開始虛糊,轉入反相。這種變化很有規律,如同建築本身存在自震一樣。好似一具律動的活體,喬心想。

也許我走到了生命終點,喬暗想。他走向這家被遺棄的藥店,視線再沒移開。他看到藥店的生命律動,發現它在兩種狀態之間不斷轉換。他走近店鋪,感到這兩種交替出現的狀態中存在一種內在屬性。每當狀態穩定時,藥店就是喬所處時代的居家藝術零售店,銷售萬種商品,是為現代共管式公寓提供服務的自助式商店。自步入成年,喬就時常光顧這種實現電腦自動化管理的高效率零售店。

每當狀態不穩時,藥店便退回到洛可可裝飾風格的老式小藥房。破舊的櫥窗裏擺放著各色物品,疝氣帶,研缽和杵,藥片罐,上書“水蛭”的手寫印刷標記。還有塞著玻璃瓶塞的碩大藥瓶,一般用來儲存各種秘方藥和安慰劑……在櫥窗上方的扁平木板上,漆著店名:阿徹藥店。怎麽看都不像一家人去樓空的店鋪。它的1939年形態似乎被莫名地排除在外了。走進這家店,喬心想,要麽回到更久遠的年代,要麽靠近當代社會。我倒是渴望時光倒流到1939年以前。

喬站在藥店前,感受到潮水般的律動。他覺得自己被拉回從前,又返回現在,再穿越到從前。路人邁著沉重的腳步經過,注意不到這些變化。顯然,他們看不到喬眼中的景象:既看不見阿徹藥店,也看不見1992年的居家藝術商店。這種熟視無睹最讓他困惑。

當整幢建築退轉到從前,喬拔腿向前,跨過門檻,走進阿徹藥店。

他的右手邊是一排大理石面的長櫃台。架子上的盒子已經泛黃褪色。整個店鋪黑黢黢的,不單是光線不夠,更像是一種保護色,似乎從建造之初就為了縮在黑暗裏,任何時候都要密不透光。黑暗沉重而致密,壓在喬身上,好像他的肩背裏永灌了鉛石。現在,房屋停止了波動。至少他進屋之後沒再改變。他想,自己是否作出了正確抉擇?現在才考慮選擇是否妥當,可有意義?恐怕為時已晚。說不定也可以回到他生活的當代社會。走出這個不斷衰壞的世界——永遠跳出這個怪圈。嗯,喬心想,就這樣吧。他在店裏溜達,觀察銅飾和木料,貌似是胡桃木……最後,他走到藥店後面的配藥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