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4/5頁)

“喬,那會兒在紐約,你和哈蒙德離開之前,你跟我們說的最後一句話——”帕特說。

“我記得。”喬說。

“你說‘很多年了’,說‘太遲了’,你指的是什麽?時間嗎?”帕特接著說。

“奇普先生,”伊迪興奮地說道,“自從我們到這兒,這鎮上就徹底變了樣。我們都不明白。你總看到眼前的景象了吧?”她用手指著殯儀館,然後比畫著街道和別的大樓。

“我不確定你看到了什麽。”喬說。

“得了,奇普,”蒂托生氣地說,“別浪費時間。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訴我們你覺得這地方如何。那輛車。”他指了指威利斯——奈特老爺車。“你是坐那輛車來的。告訴我們那是輛什麽車,還有你是怎麽來的。”眾人的目光都投向喬,等著他回答。

“奇普先生,”薩米支吾地說,“那輛車年代久遠,是輛老爺車嗎?”他咯咯笑起來。“哪一年出廠的?”

“六十二年前。”過了片刻,喬回答。

“1930年,”蒂皮對丹尼說,“跟我們估計的差不多。”

“我們猜的是1939年。”丹尼平靜地對喬說。即便在這種情境中,他溫醇的男中音裏也沒有過分的情緒宣泄,透出超然與成熟。

“算法很簡單。在紐約公寓裏,我看了眼報上的日期,9月12日。今天應該是1939年9月13日。法國人認為他們沖破了齊格弗裏德防線。”

“天大笑話。”伊爾德說。

“我本來希望你們去一個更晚的年代。哎,只能如此了。”喬說。

“說是1939年,就是1939年。”弗雷德尖聲刺耳地說道,“我們都已經到這兒來了,還有其他辦法嗎?”他用力擺動長長的手臂,希望大家同意。

“得了,弗雷德。”蒂托慍怒地說。

“你覺得呢?”喬轉問帕特。

帕特聳聳肩。

“別聳肩,請回答。”

“時光倒流了。”

“不見得。”喬說。

“那究竟是怎麽了?”帕特說,“難不成到未來了?”

喬說:“我們哪兒都沒去。一直待在原地。但因為某種原因——有幾種可能的原因——現實發生了倒流。現實失去潛在支持,退轉到以前的狀態。回到了五十三年前。時光倒流可能還會繼續。在這個節骨眼上,我更想知道朗西特有沒有向你們現身顯靈。”

“朗西特,”丹尼憤慨地說,“正躺在這家殯儀館的冰棺裏,死了。這是我們唯一見到的,也是將來唯一能見到的。”

“奇普先生,‘尤比克’這個詞對你來說,有什麽特別含義嗎?”斯潘尼什問。

這問題問得好,他得想想。“上帝啊,”喬說道,“難道顯靈你都認不得——”

“斯潘尼什常做夢。跟喬說說關於尤比克的夢。”蒂皮說道,然後轉向喬,“她管那個夢叫尤比克。昨晚夢見的。”

“是叫尤比克,因為夢裏就那樣。”斯潘尼什不客氣地說道。她雙手交叉,激動不安。“聽著,奇普先生,我從沒做過這種夢。一只大手從天而降,就像上帝伸出胳膊。那只手碩大無比,活像一座大山。我登時明白這夢很玄。手掌合攏,堅如磐石。我知道這拳頭裏有寶物,地球眾生全賴這寶貝活命。我等著拳頭張開。等它張開,我看到了那個東西。”

“一個噴霧罐。”丹尼冷冰冰地說道。

“罐身上面,”斯潘尼什繼續說,“有一個碩大的金色單詞閃閃發亮:Ubik。沒有其他詞。就這一個怪詞。然後這只手再次握住噴霧罐,手掌手臂都消失不見,退隱到一片灰色陰霾中。今天儀式前我查了字典,給公共圖書館打了電話,居然沒人知道,連是哪種語言都不清楚,字典裏沒收錄。圖書管理員說不是英語。有個拉丁詞跟它很接近:ubique,意思是——”

“無處不在。”喬接口說。

斯潘尼什點頭。“就這意思。但查不到Ubik,夢裏是這麽拼的。”

“它們是同一個詞,拼寫不同而已。”喬說。

“你咋知道?”帕特頑皮地問。

“朗西特昨天對我現身。”喬說,“他生前錄制了一部電視廣告片。”他沒再說下去。講起來太復雜,不好解釋,至少此刻如此。

“你這可憐的傻瓜。”帕特說。

“怎麽說?”

“這就是你講的死人顯靈嗎?難道他生前寫下的文書也算‘顯靈’?這麽多年來在辦公室裏寫的備忘錄也算嗎?甚至於——”

“我要進去看他最後一眼。”喬離開人群,踏上寬木台階,走進黑暗陰森的殯儀館。

館內空無一人。大堂裏放著幾排類似教堂裏的長椅,盡頭是被鮮花簇擁的棺柩。旁邊有一間小側室,裏頭豎著一架老式管風琴,還有幾張折疊木椅。空氣裏既有塵土的腐味,又洋溢著鮮花的芳香,兩股氣息混雜交錯,令人作嘔。想想那些在這間平淡無奇的房間裏升天的艾奧瓦人,喬心想。塗漆地板、手帕、深色羊毛套裝……還有擺在死者眼簾上的錢幣,這一切的一切。管風琴演奏著工整對稱的短小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