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來了

這樣的她,哪裏還有平日裏那冷靜淡定的樣子。倒是與之前癡傻的時候有些相似,茫然無依像個迷路的孩子。

“你莫是不又傻了?”

她望著他,兩頰已紅臉上還有淚。“你才傻。”

他松開她,沒傻就好。

她和皇帝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她說他們和皇帝認識的他們不一樣,她還說或許皇帝認識的他們並不是真正的他們。

他覺得她說的並不是沒有可能,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完全沒有辦法將她同夢中的女子當成同一個人,他也很難接受自己會變成夢中的樣子。

他看著她的模樣,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一寸寸地紮進他的心裏。

夜空中突然飄起雪花來,揚揚灑灑一片片地飄落。雪片極大,像輕盈的白色花瓣一樣落在兩人的頭上身上。

這條路前是正德殿,後是仁安宮。入目所及之處除去冰冷的宮墻和精美的宮殿,並無其他的東西,路邊平整幹凈連一棵雜草都沒有。

寂夜如冰,整個太淩宮像無人氣的空城。遠處宮人太監們不敢靠近,偌大的皇宮仿佛只有他們兩人一般。他們同皇族沒有半點關系,卻讓人生出一種他們才是太淩宮之主的錯覺。

“我送你回去。”他說。

“不用。”

她現在還不能回去,傷了那個孩子的心,若是今夜她什麽都不做可能她過不了自己心裏的那一關。

明明她從來不曾有過孩子,也不曾體會過做長輩的感覺。然而冥冥之中的安排,竟然讓她有一個十幾歲的兒子。

他其實被教得很好,善良又重感情,完全不像是帝王之家出來的孩子。他處處為她,恨不得將世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的面前。

而她呢?

她轉身朝正德殿走去,一路上下意識在數著自己走的步子。一步兩步三步…數到兩千多步時,正德殿到了。

“你從何處來?”在她將進去時,她聽到公冶楚在問。

公冶楚一路跟隨她,突然想知道她的過去。

皇帝說過她之所以相信有人可以從後世過來,那是因為她的經歷同樣離奇。在此之前,他並不是很在意她以前是誰,又從哪裏來。

她停下腳步,一手扶住門框,“那是一個女人若是不想同男人過下去,可以隨時提出和離的地方,且我們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樣賺錢養家成為一家之主。”

竟然有那樣的地方,所以她才會如此不同。

他目送她消失在正德殿的殿門之後,修長的背影同夜色相輔相成。此時雪已經越發的大了,漫天的雪花飛舞著,夜色中望去灰蒙蒙一片。

正德殿內商行自是未睡的,少年一人獨坐在內寢中黯然傷感。

侍候的小太監稟報說是裴二姑娘來了,他立馬抹掉眼淚擠出笑容。眉眼彎彎中,隱約還可見一絲水光。

裴元惜看到他臉上的笑,不知為何心裏堵得越發厲害。她寧願他還在生氣,寧願他賭氣不肯見自己,也不想看到他強顏歡笑。

“對不起,對不起。”她哽咽著,“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說那樣的話。”

“娘,你沒有對不起我…我知道你說的其實都對。”淚水重新浸漫著他的眼眶,“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就是突然想爹了…”

少年低頭抽泣起來,像被人遺棄般。

裴元惜慢慢過去,輕輕抱住他。

他哭出聲來,“我好想爹,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

少年悲泣壓抑著,一聲聲落在殿外立如雕像的男子耳中。男人靜立無聲,雪一片片地落在他的頭上身上,像是覆蓋一層白霜。

天地之大,大到人海茫茫無邊無際。世間又是如此之小,小到骨血至親能踏破後世只為尋親而來。他記得公冶家滅門之後的那些日日夜夜,年幼的他也曾在半夜哭醒好幾回。

他想起被自己從玉清池裏救出來的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緊緊抱著自己不放手。那是他的兒子,那時候他並不知道。他聽著裏面一句句的想他,眼中不知何時已經濕潤。

多少年了,他不曾哭過,也不曾笑過。

如果多年以後的那個自己真的有心愛之人,或許真的會如夢中那般柔和不見鋒芒。所以多年後的那個自己,真的會因為妻兒改變很多嗎?

裏面的哭聲漸小,他聽到女子輕柔的聲音在哄人,什麽你最乖你最懂事你最好。然後他聽到少年撒嬌讓她講故事,而她真的講了。那故事滿是童真又奇妙,她的聲音又輕又溫柔,和他夢裏的一樣。

所以她也會改變,變成夢裏那個顧盼生輝溫言細語的女子。

雪越發的大了,等到裏面傳來少年歡快的笑聲時,他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頎長的身影離去,來去自如的姿態仿若整個太淩宮不過是他常來的園子。

都督府是離太淩宮最近的一處府邸,原是東山王府在京中的舊府。雖說東山王府被滅門,但先帝面子功夫做得倒是不錯。這處府邸既沒封賞給其他的臣子,也沒有賜給哪位皇子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