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4頁)

赫姆霍茲剛剛跨出電梯,宣傳部合成音響室的三個漂亮妞兒便攔住了他的去路。

“哎,赫姆霍茲,親愛的,晚上跟我們去埃克斯穆爾32野餐吧?”她們纏著他哀求道。

他搖搖頭,一邊走一邊將她們推開:“不行,不行。”

“我們不請別的男人。”

可是,就連這樣誘人的承諾赫姆霍茲也不為所動。“不行,”他一再說,“我忙著呢。”說完,便毅然繼續走他的路。姑娘們一路尾隨著他,直到他爬上伯納德的飛機,砰的一聲關上艙門,她們才嘟嘟囔囔、罵罵咧咧地丟開了手。

“這些女人啊!”飛機升空後他說。“這些女人!”接著便是又搖頭,又皺眉。“太不像話了。”伯納德假惺惺地附和著說。其實,嘴上雖然這麽說,內心裏巴不得自己也能像赫姆霍茲那樣身邊小妞多多,心中煩惱寥寥。突然間,他覺得有必要自我炫耀一番。“我準備帶列寧娜·克朗到新墨西哥玩。”他盡量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

“是嗎?”赫姆霍茲絲毫沒有興趣地應承了一句。停了一會兒之後,他又接著說道:“最近一兩周,我把委員會的所有會議和所有姑娘都拒絕了。你想象不到,因為這件事,他們在學院裏把我說成什麽樣子了。不過,我覺得還是值得的。結果……”他猶豫了一下。“這些人真怪,真的非常怪。”

身體缺陷可能導致心智過高,但其過程似乎是可以逆轉的。心智過高本身也可能導致因故意獨處而主動去裝聾作啞,進而人為地導致禁欲主義式的陽痿。

在短暫飛行剩下的時間裏,兩人都沉默不語。來到伯納德的房間,舒舒服服地伸展四肢,在充氣沙發上坐下來後,赫姆霍茲又打開了話匣子。

“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他慢吞吞地問,“你身體裏好像有某種東西,等著你把它給釋放出來?某種你使不完的力量——比方說,就像水一股腦兒從瀑布上傾瀉而下,而不是通過渦輪均勻流淌一樣?”他帶著疑惑的目光望著伯納德。

“你是指一個人在不同環境中可能會體驗到不同的情感?”

赫姆霍茲搖了搖頭:“不全是。我在想,有時候,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感覺自己有重要的話要說,而且有能力說出來——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也無法運用那種力量。有沒有別的寫作方法……或者有沒有別的什麽東西可寫……”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說道,“你瞧,我是很擅長遣詞造句的——要知道,我創造的那些語句可以讓你像坐上針氈一樣突然跳起來。盡管說的都是些睡眠教育中學到的淺顯易懂的道理,但聽起來又新鮮,又刺激。但這好像還不夠。措辭好還不夠,寓意也要好才行。”

“可是,赫姆霍茲,你寫的東西都很好呀。”

“唉,現在看來還可以吧。”赫姆霍茲聳了聳肩膀,“可是,我寫的東西影響還不夠大。不知怎麽搞的,分量還不夠,可我覺得我寫的東西完全可以更有分量。沒錯,而且更強烈,更犀利。但那是什麽呢?什麽樣的話更有分量呢?如果一個人總是迎合別人的胃口寫東西,怎麽可能做到言辭猛烈呢?話語可以像X光,如果運用得當——可以穿透一切。閱讀的過程中,你就被穿透了。這就是我想教給學生的東西——如何寫作才具有穿透力。有一篇文章,內容是關於團體歌詠會或是香味風琴的最新改良方面的,但被這樣的文章穿透又有什麽好處呢?再說,寫那玩意兒,真能讓語言——像最強烈的X光一樣——具有穿透力?沒有意義的東西你能寫出意義來嗎?你能無中生有,無病呻吟嗎?到最後還是空洞無物。我試了又試……”

“噓!”伯納德突然舉起一個手指警告說。他們仔細聽了聽,伯納德小聲說道:“門口有人。”

赫姆霍茲站起來,躡手躡腳地走過房間,飛快地拉開門。當然,門口根本沒有人。

“不好意思,”伯納德說,覺得做了讓人不自在的蠢事,因此自己也一臉得不自在,“我大概有點神經質。如果別人不信任你,你也不會信任別人的。”

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嘆了口氣,聲音裏透著一絲傷感。他為自己辯解道:“你不知道我最近多麽飽受折磨。”說起話來,他差不多是淚眼汪汪了——自憐的情結猶如突然開閘的噴泉一樣噴湧而出,“你根本不知道!”

赫姆霍茲·沃森很不自在地聽著。“小伯納德好可憐呀!”他心想。但同時,他又為自己的朋友感到羞愧。他真希望伯納德能有多一點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