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金菊之輝(第2/7頁)

曾經有兩條獨角鯨爭當四海霸主,一條為藍色,另一條為紅色。兩條獨角鯨的力量旗鼓相當,足足打了七天也沒有分出勝負。

雙方約定,每天日落時分,雙方也都已沒了力氣,便就此停戰。它們分別在一條海溝兩側安睡,各自休養生息。清晨,太陽升起,它們便繼續開戰。

第七晚,紅獨角鯨正要休息,吸附在它身上的一條䲟魚低聲對它說:“幹掉他。幹掉他。幹掉他。趁他閉著眼睛,頭腦麻痹,用你的角刺穿他的心臟。幹掉他。幹掉他。幹掉他。”

“這算哪門子建議?”紅獨角鯨道,“這種做法毫無公平道義可言。經過連日交手,我已經開始對他生出欽佩之情了。”

“我依附於你。”鮣魚說,“你進食之後,口邊殘余的渣滓便是我的食物。我憑借你的偉力才得以周遊四海。倘若你得勝,我便有更多食物,或許還能膨脹起來,向其他魚兒炫耀五顏六色的鰭。可你若輸了,我便不過是另找一條大魚吸附罷了。你得勝可使我獲益,但你若受辱卻與我無幹——大海很清楚,若是大魚將自己的無德之舉歸咎於他人樂於提供幫助和建議,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

獨角鯨頗為意外。“你這是承認了你毫無損失,但我卻會滿盤皆輸。我又為何要聽信你?”

“因為我生得卑微,吸附在你的肚皮上,我的責任不是做你的良心,而是幫你考慮你不敢思考之事,謀劃你不敢公開之舉。你若見到一條威風凜凜的獨角鯨,鱗片閃閃發亮,鯨皮光滑無比,肌肉健壯有力,那你便大可確定,他身上吸附的䲟魚數量要多得多,他們全部以食物渣滓為生。若是怕臟了自己,寄生於獨角鯨的䲟魚便活不長久,無法得勝。”

紅獨角鯨便聽信了䲟魚的話,當上了四海之主。

路安·齊亞合上書,苦笑一聲。難道他便要以這種方式載入史冊嗎?

他又憶起月光下的傾盆城廢墟,回想起哈安國的那首童謠。他想起對父親的承諾,再次感到心中難安。

理想越是完美,手段就越難純粹。

庫尼的軍隊從笛牧細城撤出,朝柯戈·葉盧重建的蟠城進發。協約規定,雙方不在犁汝河岸五十裏的範圍內駐軍。

“你考慮過咱們何時進攻嗎?”路安問。

他們正坐在庫尼的馬車中。國君正在瀏覽收成和收稅情況的報告,考慮著戰後如何治理廣闊的新國土。他意識到,柯戈·葉盧從乍帝國的皇家档案館中救出的舊档案如今都將派上用場,對宰相柯戈的遠見充滿感激。路安·齊亞的問題令他出乎意料。

“進攻?”

路安深吸一口氣。“你不會當真以為和約就是結局吧?”

庫尼看著他。“仗已經打了太久。馬塔和我始終僵持不下。我已經在和約上蓋了章。木已成舟。”

“蓋章不過是在紙上留下一個印子,其效力大小就看你自己意願如何。柯楚軍隊已沒了糧草,如今又四散柯楚全國各地,沒有防備。而我方拜柯戈所賜,仍然糧草充足。此時從其背後出其不意,全力而攻,正是最佳時機。”

“那我便會永遠被史書載為背信棄義之人,以我自己的實際行動坐實馬塔對我的指責。你的建議有悖於一切戰爭規則。我將榮譽掃地。”

“史書的功過評判在眼下無法確定。你看到的只是當代人的批評,卻無法預測子孫後代在未來如何看待你的所作所為。你若不立刻進攻,結束戰爭,殺戮便將繼續下去。再過十年,或二十年,達蘇國與柯楚國仍將在戰場上兵戎相見,鮮血又將染紅犁汝河,達拉百姓仍要受苦喪命。”

庫尼想到了蟠城百姓,他曾為了保住與馬塔的情誼而辜負了他們。百姓血濺街頭的哭喊聲仍時常出現在他的噩夢中。

“你這是要犧牲百姓,只為了你一個人的榮譽,一些空洞的字眼。”路安道,“在我看來,這才是最自私的做法。”

“難道就沒有仁慈之道的余地嗎?諸神或凡人都沒有同情心嗎?”

“陛下啊,對敵人仁慈便是對朋友殘忍。”

“路安,這種觀點可以成為所有暴君的萬靈丹和遮羞布。”

“濟恩女王一直認為,倘若開戰,便應全力以赴追求勝利。刀劍陰險並非只因為它鋒利,計策卑劣也不是因為它有效。一切都取決於人。君王之道與平民遵從的德行並不相同。”

庫尼沒有答話。

“你若不充分利用手邊的一切優勢,諸神便會為你的失誤懲罰你。”

庫尼覺得手中的和約很是沉重。百姓的性命是不是更加沉重?

我以為自己在行使大權。庫尼思忖道,恐怕其實是權力操縱著我。

“叫民恩·薩可禮和泰安·卡魯柯諾來。”

庫尼接受了路安的主意,長嘆一口氣,將和約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