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攝政王

蟠城

義正武治三年十一月

庫泊攝政王並不喜歡自己的差事。

由匹拉總管負責向皇帝解釋,孝敬父皇的最好方式便是修建皇陵,皇陵是父皇來世永生的居所,應當比蟠城皇宮修建得更為奢華壯麗。既然皇帝的母後招致瑪碧德雷不悅,早早去世,皇帝便只可向父皇一人盡孝。偉大的安諾人智者空非跡不是也教導了嗎?子女應事父母能竭其力。

但負責將這一夢想化作現實的,則是呂戈·庫泊。他必須將皇帝稚嫩的圖畫變為真正的藍圖,征募人手來落實藍圖,還要命令士兵鞭策懶惰的工人好好幹活。

“你為什麽要讓皇帝整天想著這些傻事?”庫泊問道。

“攝政王大人,想想我們是如何走到今天的。您沒感覺到瑪碧德雷皇帝在看著我們嗎?”

庫泊感到脊背上一陣寒意。但他是個講求理性的人,不信鬼神。“木已成舟。”

“那,您有沒有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看,看我們是否盡心盡力。正如您所說,忠臣有時難表忠心。為瑪碧德雷皇帝修建紀念碑的事,您就當是讓咱們自己心安理得的一個法子吧,只不過復雜了些。”

庫泊為匹拉話中的道理點了點頭。為了紀念皇帝,他令數以千計的人淪為奴隸,枉顧他們的抗議。為了名正言順,犧牲也是必要的。

很久以前與匹拉的那次談話也建立了二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他做攝政王,掌管帝國國璽,處理國事。匹拉則擔任皇帝的玩伴,轉移皇帝的注意力。二人共同操縱形同傀儡的二世皇帝。這筆交易似乎很劃算,他似乎占了便宜。但最近,他開始對此有所懷疑。

他渴望權力,巨大的權力。因此,匹拉向他提出那個大膽的計劃時,他把握住了機會。但其實,行使帝國皇帝的權力遠不如他想象的那般滋潤。的確,他很享受諸位大臣將軍對他卑躬屈膝、唯唯諾諾,但攝政王的工作大部分都很無聊!他對收成情況毫無興趣,也不想聽餓肚子的農民請願。此外,服徭役者接連叛逃,最近又爆發瘟疫。各地衛隊司令還頻頻發來起義的消息。他們為何竟無法消滅轄區內的流寇?他們不是衛兵嗎?這不是他們的責任嗎?

權力下放,權力下放。他把能下放的權力都下放了,可他們還是來找他做決策。

呂戈·庫泊本是學者,是文人,難以忍受自己被這些惱人問題困得止步不前。他想締造宏偉願景,制定全新律法,發展出震驚後世的哲學理念。可每每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有人來擾你,哪來的時間思考哲學呢?

庫泊生於柯楚國,彼時,在諸侯國的無休紛爭中,柯楚國還是個中強國。他的爹娘是一個小鎮上的烘焙師,沒有田產,在一次邊境沖突中去世。他被流寇捉去,帶到各諸侯國中最有學識的哈安國,準備作為奴隸賣掉。可到了哈安國都傾盆城,巡警襲擊了流寇,庫泊得救之後流落街頭。

小孩若落得庫泊這樣的境地,多半不會有什麽出息。但庫泊很幸運,淪為難民的他在傾盆城街頭乞討時,大學者際岸知恰好經過。際岸知不但是赫赫有名的立法者,也為許多國君擔任顧問。

際岸知是個大忙人,他和很多傾盆城百姓一樣,逐漸學會硬著心腸,對街頭頑童和乞丐的悲慘故事不予理睬,況且這些段子多半也難辨真假。但那天,小小的呂戈·庫泊的深褐色眼眸中有某種東西打動了他,那眼神中有種渴求,而不僅是飽腹之欲。他便停下步子,叫庫泊上前來。

庫泊便這樣成為了際岸知的門徒。他不夠聰明,無法不費吹灰之力就精通功課,也花了好一陣工夫才適應這位老師的私塾。但另一位學生譚非於跡卻如魚得水。他是哈安國一位著名學者的兒子,少年老成,是際岸知的得意門生。

際岸知最喜歡與一群學生用對話的方式教學:他提出精心構思的問題,考查諸位門生所學,挑戰他們的猜想,帶領他們進入新的思想。

際岸知每次提出問題,譚非於跡總能飛快給出三種不同見解,而庫泊甚至還未領會問題的用意所在。庫泊只得加倍努力,才能取得些微進步。他花了很久才學會金達裏字母,又花了更久才掌握足夠象形文字,以便讀懂際岸知較為通俗簡單的文章。先生經常對他失去耐心,陷入絕望。和冰雪聰明的譚非於跡對話可要愉快得多。

但庫泊並未放棄。他無比渴望讓際岸知先生滿意,如果這意味著要念三遍書才能領會書中真意,要將象形文字刻蠟書寫百遍,要花上數個時辰讀懂一篇寓言的道理,他都願意毫無怨言地照做。庫泊簡直成了勤奮的化身,終日爭分奪秒地學習,吃飯時也要念書,不和其他孩子玩耍;他還不肯使用坐墊,寧可坐在硌人的卵石上以便專心讀書,防止因過於舒適而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