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數派報告 六

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一點,紐約臟亂的街道上人頭攢動。他專門挑了一天中最忙的時間。他在一家擠滿顧客的大便利店裏找到一個電話亭,撥打他熟悉的警局號碼。他站在那兒,把冰冷的聽筒緊緊貼在耳朵上。他故意選擇音頻通話,擔心如果是視頻的話,可能會被認出來,雖然他只穿著一件二手衣,而且胡子拉碴。

接線的是一個他不認識的聲音。他小心地報了佩奇的分機號。但如果威特沃換掉了常規人員,安插了他的人馬,那接電話的就可能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你好。”電話那頭傳來佩奇沙啞的聲音。

安德頓如釋重負,小心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人注意他。顧客們在貨架間穿梭,各忙各的。“你說話方便嗎?”安德頓問道,“有沒有被監視起來?”

那頭沉默了一陣子。他可以想象到佩奇原本柔和的臉因為猶豫不決而糾結著。終於,佩奇遲疑地說:“你——怎麽打到這裏來了?”

安德頓答非所問地說道:“接線員是新來的嗎?我聽不出是誰的聲音。”

“剛換的。”佩奇壓低了聲音,“這幾天人員變動很大。”

“我聽說了。”安德頓緊張地問道,“你怎麽樣?有危險嗎?”

“等等。”安德頓能聽到那頭的聽筒被放了下來,然後是低沉的腳步聲,以及砰的一聲關門聲。佩奇回到電話前,嘶啞地說:“現在可以好好說話了。”

“有多好?”

“不敢保證。你現在在哪兒?”

“在中央公園閑逛,”安德頓說,“享受陽光。”其實他知道,佩奇剛才很可能是去接通竊聽分線。現在,警局的直升機也許已經升空了。但是他必須冒這個險。“我轉行了。”他簡潔地說,“現在是個電工。”

“噢?”佩奇聽得一頭霧水。

“我想也許你能給我介紹點活幹。如果方便的話,我十分樂意上門去幫你們檢查一下基礎設備。比如說猴子區的數據和分析中心。”

佩奇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個——可以試試。如果真的很重要的話。”

“非常重要,”安德頓肯定地說,“你覺得什麽時間比較好?”

“這個,”佩奇糾結地說道,“我請了一組技工來檢查內部通信系統。現任局長想在這方面作些改進,好讓他使用起來更加便捷。你也許可以跟著一起來。”

“好的。什麽時候?”

“那就四點吧。B入口,六樓。我在那兒等你。”

“好的。”安德頓準備掛電話,“希望等我到的時候,你還沒被換掉。”

說著他掛上電話,迅速離開了電話亭。不一會兒,他就擠進了附近咖啡店裏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那裏誰也找不到他。

他還要等上三個半小時。他覺得度日如年,這絕對是他這輩子最難熬的三個半小時。

佩奇一見到他,就劈頭蓋臉地問:“你是瘋了嗎?怎麽又跑回來了?”

“我很快就走。”安德頓緊張地靠近猴子區,小心翼翼地關上身後每一扇門,“別讓任何人進來。我不能冒這個險。”

“你當時就應該自動退位。”跟在他後面的佩奇既擔心被發現,又同情安德頓,“威特沃很會把握時機,做事井井有條。他現在已經讓全國上下都視你為敵了。”

安德頓全然沒有在意佩奇的話,啪地打開分析處理器的主控板。“他們哪一個生成了少數派報告?”

“別問我,我要出去了。”佩奇朝門口走去,突然停住腳步,指了指坐在中間的先知,然後便消失了。門隨即關上,留下安德頓一個人。

中間那個。他對那個再熟悉不過了。那個駝背的侏儒已經被這堆電線和繼電器埋了十五個年頭。安德頓向它走去,它並沒有擡頭看他。它直勾勾的眼裏空無一物,正在勾畫一個尚不存在的世界,對周圍的實體世界卻視而不見。

“傑裏”已經二十四歲了。最初,他被診斷為腦積水性癡呆。直到他六歲的時候,精神分析師才發現,在他腦部的層層壞死組織深處,竟蘊藏著預知未來的特異功能。隨後他被送進了政府的培訓學校。在那裏,他的特殊功能得到了開發。到他九歲的時候,他的特異能力已經可以有所應用了。然而,對於“傑裏”本人來說,認知仍然處於混沌狀態。測罪中心的蓬勃發展實際上是以他的人格完整為代價的。

安德頓蹲下身去,打開分析處理器上保護磁帶的防護罩。他參照線路示意圖,按圖索驥地找到了中央處理器末端和“傑裏”相連的地方。幾分鐘後,他找到了最近和多數派報告相斥的數據,顫抖著取出兩卷半小時長的磁帶。根據解碼表的指示,他挑出了和寫有他名字的卡片相對應的磁帶。

讀帶器就在旁邊。他屏住呼吸,插入磁帶,啟動機器,仔細地聆聽著。就一秒鐘時間,在第一條陳述被播出來的瞬間,真相就已大白。他已經達到目的,根本不需要繼續往下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