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之王(第6/7頁)

我一下子呆住了。雖然幾乎談不上具體的記憶,但那種夢魘般的狀態我仍然有感覺,我不想回到那個狀態,但那似乎是解開整個謎團的鑰匙。

然而那也有很大的風險,那時候我幾乎沒有意識,如果回到了那個狀態,我也許會喪失神智,還有可能繼續穿梭嗎?

琪琪看出了我的擔心:“也許跳躍到那個時候太危險了,算了。其實盧文,我不介意一次次遇到你,雖然我什麽都不記得,但我感到,那也是我自己的經歷。”

我還在腦海中尋找著沉睡的記憶,那種朦朦朧朧的感覺。它的確沒有遠離我,似乎在一切世界的下面,在我意識的深處,它一直在那裏存在著,等待著我歸來。

我想要回去,但又不敢。那或許意味著,我再也無法回到此時此刻,和眼前的人在一起了……

“你怎麽了?”琪琪看到我的異樣,上前摸了摸我的額頭。驀然間,我的熱情全然迸發,我抱住了她,笨拙地尋找她的嘴唇,但卻被她推開。

“對不起……”我手足無措。

“你身上都濕透了。”她似乎並沒有生氣,“我租的房子在附近,去我家裏烤一會兒火吧。”

9

在琪琪的壁爐邊,我告訴了她許多事情,在迷離的時空中,我曾經挽回過父母的婚姻,發現過懸案的真相,甚至預言了2008年的四川地震,拯救了千萬人的性命……但一切努力又都化為烏有,歸於虛無。

淚水從我臉頰落下,琪琪走到我身邊,為我擦去淚水。我抱緊了她,仿佛一松手她就會離去。自然而然地,我們擁抱著走進臥室,走進生命中最美好的秘密花園。一次又一次,我們從偷來的時光中汲取至高的歡樂,期冀讓這一刻永駐。

直到深夜我仍然不敢入睡,生怕被記憶再一次帶走。琪琪在我身邊睡著了,睡得像個孩子。我看著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冬夜,我們一起在電視房裏看夜裏播的《倚天屠龍記》,但前面的廣告太多,琪琪忍不住睡著了,頭枕在我的肩膀上……

《刀劍如夢》的片頭曲傳入耳中,琪琪朦朧中睜開了眼睛:“開始了沒有……”

“嗯,剛開始。”我告訴她。

十歲的琪琪坐了起來,全神貫注地望著電視機。十七年後的相逢從未發生過。我站起身,走向窗邊,下定了決心。

我回想著那種微妙之感,讓自己沉入自己的內部,任整個世界在身邊土崩瓦解,化為混沌。半睡半醒中,情形似乎又倒轉過來,我好像在從深深的海底浮上水面。光影朦朧中,越來越響的儀表滴答和人語聲傳入我的耳朵。

我醒來了。

10

醫生說,事故後我睡了整整七年。

從第二年開始,醫院給我用了一種在實驗中的電場治療儀,通過生物電流刺激記憶中樞的神經元,希望讓我恢復意識。不料卻產生了不可思議的效果。

醫生說,人的大腦中有無盡的儲存空間,每個人的腦海中都有心理學家所謂的絕對記憶,保存著他當時所看到,聽到和感受到的一切,但關於記憶,常人只能提取出一個朦朧的印象。這是為了保護人對現實的感知不被過多的無用記憶所幹擾。但這種儀器卻可以激活一切記憶中的纖毫細節,讓它們完全呈現出來,就像回到了彼時彼地一樣。

這種可以亂真的記憶欺騙了我的信息整合中樞——我的自我意識——讓我誤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當我試圖和記憶場景互動時,就產生了一種遠比一般的夢更清晰的夢境。隨著不同記憶的激活,便產生了一個個夢境,它們將記憶中的各種現實元素作為材料,構造出惟妙惟肖的虛境,但卻無法走得太遠。因為我沉溺於記憶所營造的幻夢中,拒絕接受現實的感官信號,醫生也就沒辦法將我喚醒。在這過程中,我的腦部對電流已經產生了依賴性,如果中止刺激,可能會讓大腦更快死亡。所以,除非我自己選擇醒來,重新和感官信號建立聯系,否則會永遠被囚禁在記憶的迷宮裏。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夢境中的幻想成分也越來越重,它們按照我的念頭巧妙地篡改了現實,讓我以為發現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真正的琪琪沒有奇跡般的康復,而是在1995年已死去。當年媽媽告訴我的,是事實。

但我太渴望她能夠活下去,才會在潛意識中編造出那些她後來的故事。那些故事並非完全虛構,但中學時被搶劫的女孩,不是琪琪;我在老鄉會上見過的無名女孩,不是琪琪;我在巴黎曾經遇見的一個中國姑娘,也不是琪琪。她們當然也不是同一個人。我的潛意識選擇了記憶邊緣的幾個人影,將她們合為一體。這個故事其實破綻百出,太多的巧合,太多的偶遇。但夢中的我卻一點也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