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片混沌。

一種難以名狀的抽象印象。

突然閃現的光。

不知名的色彩。詭異難解的形狀,不停地遊走、浮動。

它們一一對應上了記憶中的其他形狀,那些具有名稱和意義的形狀。

理解是多麽令人愉悅,這變成了一個甜美的夢。

在這個夢境中,又加入了新的東西:我的身份。霍華德•塔爾博特,工程學教授。婚姻美滿,還是一位自豪的父親、祖父和曾祖父。

然後我想起更重要的事實:我並不是我所認為的那個人。

我是他的記憶,我是他的精神,我是他所扮演的角色。我理解了這樣一個現實,原來的塔爾博特的健康已經非常不穩定,他可能很快就會過世,如果他還沒有過世的話……

斯坦利•愛爾德裏奇把他在讀的打印稿放到一邊:這是另一個新蘇醒的智能實體令人驚異的心路歷程。他看向桌子對面的理查德•科恩菲爾德。

“令人驚嘆吧,不是嗎?”科恩菲爾德的驚愕,看上去就像是斯坦利第一次看到他們上一個成功案例的證據時一樣。“全部失敗的11塊晶片都進行了預設和和重置。我們把所有原來的試驗對象都又掃描了一次,而這一次的上傳成功了。更妙的是,這種樣板化的上傳只花了十天就進化出了獨立的思維,而不是象亞當那樣花了六周。前後的差異完全是因為他對晶片所進行的預處理。”

“那太好了!”斯坦利說。“你們成功了。你和你的團隊。”

“要是沒有亞當的幫助,這是不可能的。我覺得那著實讓人感到羞愧。”

“為什麽這麽說呢?畢竟,是你們創造了亞當,你們創造了你所需要的工具。”

科恩菲爾德搖了搖頭。“我們不能再為創造了亞當而沾沾自喜,這不比農民創造玉米的成就更大。它們同樣都是從種子開始生長發育的,通過自然過程創造的種子。”

兩天以後,斯坦利和理查德•科恩菲爾德、漢斯•拉斯徹、馬爾克•格雷高裏奧,以及技術團隊成員在公司總部配備了特別裝備的觀察室裏碰了面。他們表情鄭重的相互握手致意。斯坦利很高興馬爾克能夠到場見證這個時刻,應該說是具有重大意義的時刻。

菲茨傑拉德無法到場,很不幸。他在華盛頓,和他的律師們在一起,在努力使默曼阿莫爾公司脫離雷斯頓和戴納森公司的魔爪。距離陷阱的最後收網只剩下幾天的時間了。

觀察室布置得像個小型劇院,有四排豪華型座椅。他們面對的墻上掛著三台等離子顯示器。中間的那台顯示的是空空如也的探視室內部。另外兩台顯示屏黑著。

觀察室的揚聲器裏飄出輕柔的風琴音樂。

電話鈴響了。斯坦利接起來。是朱麗葉•拉法基,他們的公關主任,她今天要扮演主持人的角色。“有三輛車開進了停車場。那一家人到了。”

“謝謝你。”斯坦利掛了電話。“塔爾博特一家到了。”

科恩菲爾德和其他人都在自己的劇院式座椅上坐好。

霍華德•塔爾博特在他進行第二次大腦掃描之後兩天就去世了,這幫他們做出了決定:他將是第一個“歸來”的實驗者(“造訪天堂”,這是斯坦利一直在琢磨的廣告詞兒。)

科恩菲爾德和他的團隊,以及他們聘請的悲痛治療顧問,已經與這個智能實體談了幾個小時,幫助他為這次探視作好準備,指導他可能遇到情況。當然了,沒有人確定地知道會發生什麽,因為這樣的場合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對於這些第一批上傳的大腦,團隊決定保留監視他們的思想的能力,但這些思想的提要文本只會傳到觀察室,而不會傳到探視室裏。家人會看到塔爾博特重生後的形像,當影像跟與他們說話時,他們就能聽到自己至愛親人的聲音了。

他們看到中間的電視屏幕上,朱麗葉引著幾位家庭成員走進探視室。他們低聲交談著,他們顯然對一會兒要經歷的事情有些驚懼。斯坦利發覺自己張著嘴,神經質地笑著。

馬爾克•格雷高裏奧一定也有同樣的感覺。“這像是一個數字化的降神會1。”

探視室內布置成了非正式的家庭活動室的樣子,配有沙發、咖啡桌、軟墊椅子,以及一張有襯墊的長椅,再加上兩台純平顯示器。一台會顯示他們一周前參加的葬禮影片,而另一台會顯示“起死回生”。

朱麗葉安頓好了這家人,然後關上房間的門,離開了。

那兩台顯示器的屏幕亮了起來。一台顯示的是霍華德•塔爾博特的臉,另一台顯示的是一張葬禮的定格畫面。

在他們自己的觀察室監視器上,在霍華德•塔爾博特的形像下方,文本滾動出現:是那個“人”無聲的思想。觀察者讀起了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