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
十三歲時的某一天,我因為胃痛而被送回家。
走到前門時,我聽到父母的臥室裏有一些噪音。
而他們那時不應該在家,家裏應該一個人也沒有。
小偷?我猜想。出於青春期的大膽和愚蠢,我走上樓梯打開了臥室的門。
和繪畫一樣,照片不光是圖像,也不光是對現實的詮釋;它是一種痕跡,和足跡一樣,直接由現實刻印而來。
——蘇珊·桑塔格
保羅·拉裏莫爾:
你已經開始錄像了?我現在開始嗎?好的。
安娜的出生是個意外。艾琳和我因為工作四處奔波,我們不想被拖累住。但是,人總是無法計劃所有的事情,發現艾琳懷孕的時候,我們真的很開心。
嬰兒時候的安娜不太容易睡著。入睡過程中,她會一直吵鬧,必須有人抱著她搖晃,而且不能停下。艾琳生完孩子後背痛了好幾個月,因此,每天晚上喂奶後,都是我抱著安娜走來走去。她的頭會靠在我肩膀上,我知道,自己當時肯定很累很不耐煩,但我記得的只是自己那時和她是那麽親近:我們在客廳來來回回走好幾個小時,我唱歌給她,只有月光照著。
後來,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夠再像那樣親近她。
我沒有她那時的幻影。那台雛形機很笨重,被拍的人必須好幾個小時坐著不動,嬰兒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這是我為她拍的第一個幻影。那時她七歲。
-嗨,小甜心。
-爸爸!
-別害羞。這些人是來給咱們拍紀錄片的。你不用和他們說話,就假裝他們不在這裏。
-咱們可以去海灘嗎?
-你知道不可以的。咱們不能離開家;再說,外面太冷了。
-你能陪我玩洋娃娃嗎?
-當然可以,你想玩多久就多久。
安娜·拉裏莫爾:
我父親是那種令人無法討厭的人。他賺了一大筆錢,過程就像是美國童話:孤獨的發明家提出一個給世界帶來歡樂的想法,於是全世界理所當然地回報他。除此之外,他在慈善方面也很慷慨。拉裏莫爾基金會精心修飾了他的公眾形象,跟那些制片廠為名人情趣幻影潤色一樣。
但是,我知道保羅·拉裏莫爾真實的一面。
十三歲時的某一天,我因為胃痛被送回家。走到前門時,我聽到父母的臥室裏有一些噪音。他們那時不應該在家,家裏應該一個人也沒有。
小偷?我猜想。出於青春期的大膽和愚蠢,我走上樓梯,推開了臥室的門。
我父親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和他一起的還有四個裸體女人。他沒聽到我進來,所以他們繼續進行著——在我母親和他共眠的床上。
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來,我們彼此對視著。他停下動作,坐起來,伸手關掉了床頭櫃上的投影儀。那些女人消失了。
我感覺惡心得要吐。
晚上,母親回來後告訴我,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好幾年了。她說,我父親無法抗拒女人,在他們的婚姻中,他難以做到忠誠。所以母親對他一直心存疑慮,但父親非常聰明,也很小心,母親一直都沒有他出軌的證據。
最終將他捉奸在床時,母親非常憤怒,想要離開他。但他一直解釋並懇求母親,他說自己體內似乎有種東西令他無法遵守一夫一妻制,不過他已經有了解決辦法。
幾年來,他制作了很多那些被他征服的女人的幻影,由於技術的改善,那些幻影栩栩如生。如果母親讓他保留這些幻影、允許他私下使用,那麽他會努力不再出軌。
母親和他達成了協議。她覺得他是個好父親,她知道他愛我,她不想讓我因為父親的事受到傷害。
況且,父親的提議似乎確實是個合理的解決方法。在她看來,父親和那些幻影在一起的時候和其他男人使用色情產品沒什麽區別。沒有身體接觸,沒有真人。婚姻要存續,便要給無害的幻想保留一些空間。
然而,母親沒有像我那天撞見父親時那樣直視他的眼睛——那絕不僅僅是幻想,而是不可原諒的持續性的背叛。
保羅·拉裏莫爾:
幻影相機的關鍵不是物理成像,雖然物理成像也很重要,但它最終不過是在銀版照相技術基礎上進行改善所能達到的頂峰。
對於記錄現實,我的貢獻是捕夢器。通過它,拍攝對象的思維模式——對其性格的描繪——會被捕捉下來,數字化,在投影時會栩栩如生地展現出來。捕夢器是所有幻影相機的核心,包括我的對手制造的同類相機也是一樣。
實際上,早期的幻影相機是醫療設備的改裝,類似於至今仍然可以在老醫院看到的X光斷層攝影機。那時候,拍攝對象先要注射一種化學藥劑,然後躺在相機的成像管道裏,直到掃描完一整套思維過程。接下來,掃描結果將用來培養神經模型的智能,繼而將生命力賦予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