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第2/5頁)

由於“兩次觀看爆炸”的時間差對地球來說是已知的,而且數值很精確,所以,由此可輕易算出大角星距地球的精確的光年值。這個精確值比以往的測值小了萬分之三。不過這並非完全是因為過去的測值不準,而是因為在大角星爆炸的那個時刻,宇宙收縮已經進行了74年,大角星與地球的距離已經被壓縮了。這種“實地走一趟”的測距方法,在過去是完全無法想象的。想當年,美國天文學家哈勃曾為測量恒星距離而絞盡腦汁,不得不做一些不可靠的假設,也只能得出不可靠的結論。如果這位史上最偉大的天文學家地下有知,知道恒星距離竟然能如此輕松地搞定,一定會驚喜得從棺材中跳出來。

在寶天曼玉皇頂的山居中,魚樂水一直坐在輪椅裏觀看“大角星雲”的誕生圖景,這十幾天裏,電視中連續播放著這些取自楚馬天文望遠鏡的畫面,深夜也不中斷。不過魚樂水畢竟是百歲老人,精力不濟,經常是看著看著就進入了淺睡。保姆劉媽過來,輕輕喚醒她,勸她上床睡,她總是笑著拒絕,仍坐在輪椅中看下去。

她實際不光是在觀星,也是在回憶,回憶那個逝去的“氦閃時代”。那是凡人神化的時代,是人類文明史上最輝煌的一次閃光。現在重溫這段歷史,即使以一位百歲老人的心境,也免不了心潮澎湃血脈賁張。她的百歲人生恰與氦閃時代同步,稱得上奇光異彩。

可惜氦閃時代已經逝去,那個時代特有的景象——天才如群星般輝耀、科技奇跡如禮花般噴射——已經久違了,而且人類的智慧之火會越來越暗淡,甚至完全熄滅也並非不可能……

活著真難啊。茹毛飲血的原始人活得很難,刀耕火種的蒙昧人活得很難,即使是掌握了魔法般的科技、幾乎已經進入自由王國的今天的人類,活得也同樣艱難。但再難也要活下去。活著不是為了逃避個體的死亡、或族群的死亡、甚或宇宙的死亡,那些都是無可逃避的,活著只是為了享受活著的樂趣。活著既是上天賜予每個生靈的權利,也是你必須履行的義務……

另一個房間的劉媽悄悄走過來,她是從心電遙測儀上發現了魚樂水的激動。她悄悄觀察一會兒,沒有發現異常,又悄悄離開。

時鐘敲響十二點,丈夫楚天樂的百歲生日到了。傳真機軋軋地啟動,送來了《雁哨號》上眾人的信件。現在《雁哨號》飛船距地球220億公裏,也就是20.4個光時。魚樂水在20.4個小時前向《雁哨號》發出了生日祝福,這會兒應該剛剛到達那兒,所以這些信件並非回信,而是和她的信同時發出的。信件中能感受到《雁哨號》上眾人的洋洋喜意。他們正在為楚天樂開生日派對,雖然楚和伊萊娜不能親自參加(兩人都是以一顆腦袋的狀態活著,住在飛船之外、千米橫竿端頭的密封箱中),而只能通過全息影像來參加,也同樣樂在其中。這組來信中,伊萊娜的信最讓魚樂水欣慰。三年前,《雁哨號》近距離掠過地球時,她與伊萊娜有過一次深入的談話,那時伊萊娜正處於心理崩潰狀態,甚至在計劃著如何自殺。魚樂水勸她熬過這個心理極限,還說,五年後如果還熬不過去,她會陪伊萊娜一塊兒自殺。三年後的伊萊娜顯然成功了,她欣喜地寫道:

“魚姐姐:

很欣慰地告訴你,我成功了,熬過了心理極限。現在對我來說,當年的自殺決定簡直是荒謬、荒悖、不可理喻。很難想象自己竟然曾沉迷於這樣的荒唐決定。最近我很忙,知道我在忙什麽嗎?——指揮船員們克隆天樂和我的身體,克隆用的細胞是我登船前早就備好的。克隆體的生長速率被調慢五倍,等140年後疏真空結束時,兩個克隆體正當20幾歲的妙齡,天樂和我的大腦將被移植到新身體中。到那時,一對20幾歲的妙齡男女將盡情享受屬於他們的青春,我會每天與天樂擁抱、親吻、享受痛快淋漓的性愛——天哪,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魚姐姐你不許吃醋,也不許笑話我的輕狂,對於20歲的年輕人來說,這樣的輕狂是可以原諒的……”

魚樂水的唇邊綻出微笑。這才是真正的伊萊娜——科學家的理性外衣下藏著一顆火山熔巖般的內心,不定什麽時候就會來一次猛烈的噴發。很好,她已經完全走出了此前的陰郁,甚至在安排140年後的生活,自己沒有什麽可牽掛的了。

但願兩人的大腦能活這麽長時間。

女兒女婿的信中都是家長裏短的事,主要是講兩個外孫的情況。17歲的宇兒正在當實習導航員,16歲的宙兒正在當實習描跡員。兩個孩子很能幹,而且和爹媽貼得很近。魚樂水讀出了女兒沒有說出來的話:媽,你可以放心了,他們不像《諾亞號》上的天使(注:馬柳葉和賀梓舟的兒子)那樣成了理性的紙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