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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雷沒有回頭。“我在想,如果我當初不是真的相信自殺之罪,罪不可赦,我會了結一切,給年輕的霍伊特一個生還的機會。”他看著索爾,略微笑了笑。“但是那時,我胸膛上……他胸膛上的線蟲,總有一天會讓我復活,盡管我自己死活不願意……那叫自殺嗎?”

“如果把霍伊特帶回現世,”索爾平靜地問,“這對他算不算是個禮物?”

杜雷好一陣子沒說話。然後他握住了索爾的上臂。“我想我該出去走走。”

“去哪兒?”索爾眯起眼睛看著外邊,沙漠的下午蒸蘊著厚重的熱氣。盡管頭上覆著低雲,山谷仍然熱得像火爐。

神父模糊地指了指。“下面的山谷。我很快就回來。”

“小心,”索爾說,“記住,要是領事在霍利河沿岸遇到了巡邏掠行艇的話,他最早可能今天下午就能回來。”

杜雷點點頭,走過去拿起一個水瓶,溫柔地摸了摸瑞秋,然後沿著獅身人面像的長長的階梯走下,緩慢而小心地邁著步子,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索爾望著他漸漸遠去,身影變得越來越小,在熱浪中隨著越走越遠,越發地扭曲變形。然後索爾嘆了口氣,回去坐在他女兒的身邊。

保羅·杜雷試圖一直躲在陰影之下,但即使在那些地方,熱量也難以抗拒,它們像巨大的枷鎖重重地扣在他的肩膀上。他走過翡翠塋,沿著小路走向北方的懸崖和方尖石塔。那座墳墓稀薄的影子在山谷地面上玫瑰色的石頭和塵土上描上淡淡的陰影。杜雷繼續往下走,在水晶獨碑周圍的碎石間小心穿行,他擡頭望了望,一陣輕緩的風從破爛不堪的窗格間吹來,在墳墓正面的上方高高地打著呼哨。他看見自己在下層表面裏的鏡影,突然回憶起自己在羽翼高原高處發現畢庫拉時,聽過晚風在大裂痕中吟唱的風琴樂聲。那就像是幾輩子以前的事了。也確實是幾輩子前的事。

杜雷能感覺到十字形重組肉體對他的意識和記憶造成的損傷。真令人厭惡——簡直就是持續遭受中風、再無康復希望的代名詞。冥思曾經對他來說只是小兒科,現在卻要求極度地專心,有時甚至超出他的能力範圍。詞語都躲避著他。感情就像時間潮汐一樣出沒不定,來勢兇猛。有好幾次,他都不得不離開其他的朝聖者,獨自流淚,原因卻又不得而知。

其他的朝聖者。現在只剩下索爾和他的孩子。如果那兩人能逃脫厄運,杜雷神父很樂意交出自己的生命。他想,與假基督做交易,這是罪孽嗎?

他現在已經遠遠走下山谷,幾乎快到它開始蜿蜒向東的地方,那裏地勢突然開闊,迎面卻是一個死胡同,伯勞聖殿迷宮般的影子在巖石間穿梭。小徑蜿蜒通向穴冢,到達西北方的墻面的附近。杜雷感覺到第一座穴冢中的清涼空氣,受此引誘,他想要進入,只是為了躲避熱量,恢復神志,閉上雙眼小睡片刻。

但他繼續往前走。

第二座穴冢入口處的巖石雕刻更加華麗繁復,杜雷記起他曾經在大裂痕中發現的古老長方形會堂——那些智力遲鈍的畢庫拉所“崇拜”的巨大十字架與聖壇。他們所崇拜的是十字形所帶來的不齒的永生,而不是十字架所允諾的得到真正復活的機會。但這有什麽區別?杜雷搖搖頭,試圖要抖落那些蒙蔽所有思維的迷霧和玩世不恭。小徑蜿蜒通向第三座穴冢,這兒地勢略高,它是三座穴冢中最短、最平淡無奇的一座。

第三座穴冢中有光。

杜雷停下來,吸了口氣,然後又回頭朝腳下的山谷看了一眼。約摸一公裏之外的獅身人面像清晰可見,但他很難辨認出陰影中的索爾。有一陣子,杜雷懷疑他們前一天宿營的地方會不會是第三座穴冢……是不是他們中有誰落了一盞提燈在那裏。

不是第三座穴冢。除了找卡薩德的時候,三天裏沒人進過這座墓冢。

杜雷神父知道,他不該去理會這光芒,而是該回到索爾身邊,為這個男人和他的女兒守夜。

但其他人也是單獨一個個遭遇伯勞的。為什麽我要拒絕召喚呢?

杜雷感到臉頰上濕潤了,意識到他正不自覺地默默流淚。他猛地用手背一把抹去淚水,站在原處緊握雙拳。

我的心智如今最名不副實。我曾經是智慧的耶穌會士,堅定地遵循著忒亞和普拉薩的傳統。甚至我在教會、在神學校學生身上、在那一小部分依然傾聽的信徒身上努力推進的神學理論都很強調心智,強調意識絕妙的歐米伽點。上帝不過是靈巧的運算法則。

唔,有些東西不是僅靠智慧就能解決的,保羅。

杜雷走進了第三座穴冢。

索爾猛然驚醒,確信有什麽東西正悄然向他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