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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到這個事實後,我的雙腿不住地發軟。我這位摯愛的友人,心知每一天過去,都是離如此可怕的死亡更近一步,面對這種情形,她為何能這麽頻繁地和我大笑,樂觀喜悅地迎接每一個新一天的到來,如此徹底地歡慶生命?面對此中蘊含的強大意志力,我不禁搖了搖頭。我知道,我沒有這種意志力。伊妮婭有。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能把孩子留在身邊,她知道這個可怕的結局什麽時候會到來、會怎樣到來。據我推測,孩子正由父親養育著。那個以人類形體現身的神秘人。那個觀察者。

但是,比起剛才那個發現,這一個讓我感到更加不安。就在這時,我確定伊妮婭是想要我在孩子的生命中扮演一個角色,如果她覺得這事情可能的話。或許,正是她看到了一些可能的未來,才促成了她最終的死亡。也許,她並不知道我會在同一時間被處以死刑。可是,她當時曾叫我把她的骨灰撒在舊地上……這便意味著我不會死。也許,她覺得這些要求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多了……找到她的孩子,在這個男孩或者女孩成年前,盡力給予幫助,在這個充滿利刃的宇宙中,盡力保護他(她)。

我發現自己正在哭泣——不是輕聲哭泣,而是號啕大哭,聲音刺耳。自從伊妮婭死後,我還是第一次這樣不顧一切地哭泣,奇怪的是,這並不是出於對伊妮婭之死的悲傷,而是想到突然又有了一個機會,可以牽起一個孩子的手,可以保護我最愛之人的孩子,就像我在伊妮婭十二歲時曾經牽起她的手,極力去保護她那樣。

但最後還是失敗了。這一切都怪我。

是的,我最後還是沒有保護好伊妮婭,但她知道我會失敗,知道自己顛覆聖神的追求會失敗。她知道這一切都會失敗,但還是愛著我,愛著美妙的生命。

沒有任何理由,容許我再在這個孩子身上失敗。也許那位觀察者會歡迎我的援助,歡迎我分享和孩子打交道的經歷,養育這個幾乎肯定不只是人類的小男孩或小女孩。我覺得我可以說,這世上沒人比我更了解伊妮婭。這一點,對養育這個孩子——這個新彌賽亞——來說,是很重要的。在這個男孩或女孩慢慢長大時,我會把存儲在寫字板中的這個毫無用處的故事一點一滴分享給他(她),最終把一切告訴他(她)。

我拿起寫字板,在薛定諤貓箱中來回踱步。現在,還有一個小問題,就是無可避免的死刑。沒有人來救我。這個橢圓刑室的爆炸殼體決定了這一點,如果有什麽辦法可以繞開這個問題,那麽這麽長時間以來,應該會有人到這裏來。每隔幾個小時,都會有一個決定生死的骰子被擲出,探測器正嗅聞著粒子是否被放射出,但是,這麽長時間來,我都安然活著,這種不可思議和好運真是讓人咋舌。我已經無數次勝過了量子幾率的法則,但是,好運不可能永遠伴我左右。

我停止了踱步。

關於我們種族和締之虛的新關系,伊妮婭曾傳授過大道,裏面提到了四個步驟。在還沒來到這個囚籠前,我就已經體驗到了——但還不能說是掌握——死者和生者的語言。在我的故事中,我已經提到自己可以進入虛空,至少是能看到那些生者往昔的記憶,即便這個外殼用某種方法幹預了我的能力,妨礙我去感受我的朋友們現在在做什麽,比如說德索亞神父、瑞秋、羅莫或馬丁·塞利納斯。

抑或,真有幹預?或者那只是我下意識地不想去聯系生者的世界——至少是有關伊妮婭記憶之外的東西——因為我知道,我現在已經棲息在死者的世界了。

不會持續太長時間。我要離開這兒。

在伊妮婭的教義中,還提到了另兩個步驟,但她從沒詳細解釋過——聆聽天體之音,走出第一步。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這兩個步驟的意思。若沒有親眼見到伊妮婭的傳輸,若沒有她可怕的死亡共享帶來的完全頓悟,我便不會明白。但現在我懂了。

我曾經以為,聆聽天體之音是一種超常的類似無線電望遠鏡的把戲,是在聆聽星辰的嗶剝聲、噼啪聲、嘯叫聲,正如那些無線電望遠鏡十一個世紀以來一直在做的。但事實上,我才意識到,伊妮婭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她所聆聽的,並不是星辰,而是居住在那些星辰周圍的所有人——人類或其他種族——的共鳴之聲。她將虛空作為某種定向光束,接著便直接傳送到那兒。

她的多數傳送在我看來並沒有多大道理。內核控制的遠距傳送門是從虛空——因此也是時空——中撕扯出的粗劣孔洞,由那些拱門維持著開放狀態,就像是舊日外科手術中使用的拙劣夾鉗,扳開並夾住裸露的傷口邊緣。我現在明白了,伊妮婭的傳輸,是一種無限雅致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