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龍 喉

我抱著自己的斷腕,除了痛得發抖,心裏還忽然想到叔叔。他是不是和爸爸重逢了?是否與伊歐一起坐在林中營火邊聽鳥囀?他們是否正看顧著我?焦黑的傷口仍不斷出血,劇痛蔓延全身,眼睛都快看不見東西了。我和野馬被三十名骨騎搬進戰鬥機,兩人平行捆在機艙後側座位,艙頂燈光跳動,綠得像是另一個次元,機身被亂流震得搖晃不止。月球起了風暴,都市上空被雷雲覆蓋,只有黑色塔尖躥出了那片混沌。光點舞動,是橙種和高階紅種安全帽上的照明。我的同胞還受奴役,為殖民地聯合會準備船艦兵器,殘殺來自火星的自己人。軍事據點在泛光燈下仿佛白晝,建築物間的黑色形影閃著紅光,梭巡來回,除鐮翼艇外,還有穿上重力靴的金種。他們飛躍相隔數裏的高樓,為即將到來的風暴與大戰作準備,並與朋友、同胞、愛人告別。

行經艾洛裏昂歌劇院,屋頂雉堞後有一群金種列隊仰望天空,有角戰盔威風凜凜,遠遠望去,石像鬼與建築物幾乎化為一體。閃電落下,光芒之中,他們化為黑色剪影,等待著敵人從天而降,帶來煉獄。

戰鬥機突破摩天樓周圍雲層,下方交錯縱橫的市區街道一片悄然,靜靜等候來自太空軌道的轟炸,只有底城的方向冒出火光,如血流竄。暴動持續著,救災車輛奔馳,月球都市神經緊繃斷裂,屏息數日,肺葉仿佛要爆炸。這一切就為了即將到來的最後高潮。

我們滑翔一陣,降落在最高統治者那座尖塔塔頂,艾迦率一眾禁衛軍在停機坪等著押送我們。骨騎換上重力靴,先飛在戰鬥機外圍掩護,卡西烏斯一手將雙臂縛在身前的我推到外面,另一手拉著塞弗羅,像是拖行獵到的鹿,野馬則由安東尼婭趕出來。月球的無情冬雨沿艾迦黝黑的臉龐滴落,她的領口冒出熱氣,於夜色中揚起燦白的笑。

“晨曦騎士,歡迎回家,最高統治者正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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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軍方的傳說。如神話般名為“龍喉”的重力升降梯停在月球地底一千米處。門發出噝噝聲打開,連接外頭昏暗的水泥甬道;對面另一扇大門上有殖民地聯合會的金字塔紋章,機器發出藍光,掃描艾迦虹膜,接著金字塔分成兩半,齒輪和活塞嘎嘎作響。這座建築使用的科技相較外界極其古老,可追溯到還與地球征戰的年代。當時月球人最大的恐懼是美國開發的磁道炮。經過七百年,雄偉的地底碉堡看不出什麽改變,證明了殖民地聯合會禁衛軍團隊的紀律有多麽嚴明。

我懷疑費徹納是否知道龍喉的位置。但答案恐怕是否定的。艾迦不會隨便透露這種機密,而且說不定就連她也沒有完全掌握地底碉堡的全部結構。左右兩側通路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坍塌了。不禁令人好奇從前走在裏面的都是些什麽人,後來又被誰因為何種理由炸毀。

隊伍穿過幾個高度戒護的房間,裏面彌漫全息顯示的光線。藍種和綠種人躺在人體工學床上,身上插了靜脈注射,通過大腦植入的節點芯片與網絡連接,眼神遙遠蒙眬。地底碉堡好比殖民地聯合會的中樞神經系統,就算月球表面被毀,奧克塔維亞還能在這裏繼續她的鬥爭。

一群黑曜種守在這裏,身著黑色龍形頭盔和暗紫色胄甲,腰間短劍上有金色字體寫著“cohors nihil”,意思是零號軍團。我從沒聽說過這支部隊,但此刻可以看見他們保護的是什麽:通路盡頭那道看來平凡無奇的金屬門正是殖民地聯合會的終極防線。門吱吱嘎嘎滑開,距離我從飛船後方跳出去已有一年半。我再次見到最高統治者的側影。

她的聲音中帶有睥睨蒼生的氣勢。“……傑努斯,平民傷亡有何重要?大海難道會擔憂鹽被掏光?敵人發動鐵雨,你要不計代價全部打落,竭力避免那些黑曜種降落後和底城暴民連成一氣……”

寬敞的黑灰色房間,執政官和灰燼之王的全息投影圍成半圓,傲立圓心的就是核心區統治者,我所對抗的不公不義全都算在此人身上。與會四十余人都是奧克塔維亞麾下老將,個個手段殘酷,模樣如同教堂石雕。見我被帶進房間,他們嘴角微微揚起,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仿佛早料到戰爭會如此畫下句點,並認為這個結果是自己努力得來,而非純粹的機緣巧合。就像他們生為金種也是命中注定。

殖民地聯合會自然明白捉到火星收割者意義多麽重大,早就開始對我方艦隊進行馬不停蹄的黑客攻擊、散布訊息,並將新聞發布到地球與核心區各地,希望借此平息動亂。我被處決的片段、塞弗羅的死狀也會被放到網絡,或許連野馬也將難逃此劫,卡西烏斯和艾迦的協議未必算數。於是,老百姓會問:看看反抗的人是什麽下場?就算再怎麽厲害,不也敗給金種了嗎?誰能擊敗金種?一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