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靜 默

艾迦掉下懸崖,山壁延伸至無盡黑暗。我跑向拉格納,野馬執弓箭回頭盯著山丘和雲層戒備。

不過她也只剩三支箭了。

“什麽都沒看到。”她說。

“收割者……”躺在地上的拉格納囁嚅,胸口大大起伏,連呼吸都十分吃力。腹部傷口不斷冒出暗紅血液。我明白艾迦最後那兩劍大可直接奪人性命,但她選擇下腹為目標,是為了使對手死得淒慘痛苦。我壓著最大的傷口,手肘也紅了。出血太嚴重,我實在不知道怎麽辦。這種深度的傷勢就算靠人工肉也無法愈合,連保命都不可能。淚水刺痛我的雙眼,視線模糊到什麽也看不見。拉格納的傷口冒出一陣陣熱氣,我原本凍僵的手指被鮮血暖得麻癢。他失血太多,面色蒼白,神情尷尬地連聲道歉。

“說不定是食人族,”野馬還是很在意艾迦為何錯愕,“他能動嗎?”

“不能,”我無力地嘆息。野馬低頭望著拉格納,表現得比我堅強。“留在這裏太危險。”

但我沒有理會。我失去太多朋友了,再失去拉格納實在太難承受。是我說服他回故鄉,也是我要他和艾迦對戰。一直以來,都是我不放過他,我虧欠他太多。如果最後能做的只有這件事,再傻我也不會放棄。我想保護拉格納,想出辦法治好他。要是有黃種在就好了。就算食人族來襲,我得賠上性命也無妨,我說什麽也不離開。可是光想這些根本無濟於事,奇跡不會憑空出現。每一次計劃都敵不過大宇宙的惡意。

“收割者……”他又擠出聲音。

“朋友,保留體力,你得盡力撐下來。”

“她好快。太快了。”

“反正都死了。”其實我並沒有那麽肯定。

“我一直夢想可以死得舒服一點兒,”拉格納顫抖著,似乎意識到自己時間不多,“可現在這樣不怎麽舒服。”

他的話引出我壓抑不住的啜泣。“沒關系,”我哭著說,“你不會死。等會兒我們先封住傷口,然後找米琪幫你補起來。我們送你到山錐,叫人過來接。”

“戴羅……”野馬開口。

拉格納驀然瞪著我,目光仿佛無法聚焦。他朝天空伸手。“賽菲……”

“不,是我啊,拉格納。是我,戴羅,”我說,“是戴羅。”

野馬焦急地說了些話,我只是不耐煩地說:“等等。”

“賽菲……”拉格納依舊指著天上,我望過去,什麽也沒瞧見,只有幾片雲朵隨海風飄過。我耳邊傳來卡西烏斯肢體扭動和野馬拉弓的聲音,依稀看見雪地上赫莉蒂的身影,我終於明白方才艾迦想躲的是什麽——三千千克重的猛獸從雲層穿出,獅身有翼,前腿和頭顱卻是老鷹的模樣。它生著白羽,黑色鳥喙像鉤子,單是頭部就有成年紅種的大小。獅鷲不僅雄偉,翅膀展開甚至有十米寬;翅下畫上天藍色的尖叫惡魔,降落在我面前時大地為之撼動。它的眼珠是淡藍色,接近後可看見黑喙上以白色顏料寫了符文咒語,背上有個精壯的身形,正拿白色號角吹出哀鳴似的聲音。

隔著雲朵傳來許多號角回響,又有十二只獅鷲落下,有些在山徑雪地,有些在高處山巖。為首者似乎是方才吹響號角的人。那人從頭到腳裹著臟兮兮的白色皮草,頭盔也是白骨,插了一排藍色羽毛連到頸後。這群人的身高全都超過兩米。

“是太陽之子。”其中一名女子操起很難聽懂的方言,急急忙忙跑到默不作聲的領袖旁摘下頭盔。那張有許多疤痕與穿孔的臉看來十分野蠻。她先單膝下跪,隔著手套輕觸額頭以示尊敬。她臉頰上有個藍色手印圖案。“我們在天上看見火光……”女子一注意到我的甩刀,忽然噤聲。

其余人也脫了頭盔,察覺我們的頭發和眼睛顏色後快步圍上來。原來這群人全是女性,每個人的臉上都印著天藍色掌印,掌心還有顆小小的眼睛。她們將白長發結成辮子垂在背後,眼皮內雙,瞳孔漆黑,鼻梁、嘴唇與耳朵穿了很多環。只有帶頭那人還沒有取下頭盔,也並未下跪,只是靜靜上前。

“妹妹,”拉格納又擠出聲音,“是我妹妹。”

“賽菲?”野馬問了後盯著對方左大腿掛的一串發黑人舌,應該是戰利品之類。她沒有戴手套,手背有許多符文文身。

“你認得我嗎?”拉格納聲音粗啞,看對方接近時勉強露出笑容,“一定記得吧。”但那人卻只是隔著頭盔觀察他的傷勢,眼睛睜得很大,“我一直都記得你,”拉格納繼續說,“就算這世界不再有光,就算我們衰老消逝,還是記得,”他痛得一陣蠕動,“就算冰原融解,風聲沉寂,我也認得你。”她一步一步靠近,我教你四十九種形容冰的詞匯……還有三十四種不同類型的風……”拉格納微笑,“可是你只能記住三十二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