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鉆石(第3/8頁)

我點開第一篇。

《宇宙熱寂》

1856年,德國物理學家馮·亥姆霍茲調查了科學史上哪一個預言最令人心寒,答案是:由熱力學第二定律引出的斷言——宇宙在不可逆地走向死亡。

熱力學第二定律可以歸結為簡潔的一句話:熱量只能從熱的地方流向冷的地方,決不會出現逆向過程。物理學家為描述這個過程,使用了“熵”這個物理量,熵等於被傳遞的熱量除以溫度。宇宙中的總熵永遠是增加的,某個地方的熵減必然伴隨其他地方更大的熵增。熵也可以定義為無序化的程度,所以,熱力學第二定律也可表述為:宇宙在不可逆地走向無序。

億兆恒星(當然包括我們的太陽)把巨大的熱量不停息地傾入酷寒的太空,一去不返,這是何等壯觀的不可逆過程!宇宙中所有物理活動都順著時間箭頭不可逆轉地前進,使宇宙一天天走向熱平衡,走向無序化,最終的結尾便是宇宙熱寂,是宇宙的慢性死亡。羅素曾悲愴地寫道:“一切時代的結晶,一切信仰,一切靈感,都要隨著宇宙的崩潰而毀滅,人類全部成就的神殿將不可避免地埋葬在崩潰宇宙的廢墟之中。”

看了這篇短文,我一下子掉進時間隧道,回憶起第一次接觸到這條宇宙法則時的心情。那就像是坐在高山絕頂聆聽上帝吹塤,塤聲悲愴而悠長,我的心扉慢慢洞開,心弦上撥出一個個高亢悲涼的泛音,悲涼中又包含著壯美。

我向後翻了翻,另一篇日記是“宇宙熱寂”的續篇,但我已經無心細看了。關了電腦,回到涼台上呆望著星空,一股煩悶的潛流在心底湧動,無法排解。最後,我不得不承認,今天的壞心緒與丈夫有關,或者說與丈夫的另一個女人有關。我苦笑著問自己,真如,你怎麽啦?你早已承認了丈夫的奇特癖好,你早把“妒忌”扔到20年前啦,難道在50歲時再把它撿回來嗎?

也許,今天的情緒陰暗只是緣於更年期的失常。我一動不動,坐看鬥轉星移。直到自鳴鐘敲響了淩晨一點,我起身向電話走過去。電話打到實驗室,無人接,我猶豫良久,還是把電話打到那間小臥室。沒有出我的所料,是亓玉接的電話,她壓低聲音說:

“是師母?有什麽事嗎?夏侯老師剛剛入睡。”

我急忙說:“不要喚醒他!我沒有什麽事。”

談話到這兒陷於尷尬的停頓,我想讓她照顧好丈夫的休息,又覺得難以出口:明知丈夫已休息,還打這個電話,你不正是在打擾他嗎?我沉默地聽著亓玉的呼吸,義憤慢慢填到我的胸膛裏。不管怎麽說,我是他的妻子而亓玉只是情人啊,而眼前的景況倒像她是妻子,我是情人。對方沒有打開電話的圖像功能,屏幕上漆黑一片,但我知道他們此刻一定相擁而臥。我慢慢地說:

“亓小姐,不要喚我師母,師母把我喊老了,我們還是以姐妹相稱吧。”

我想亓玉那樣冰雪聰明的姑娘,一定能聽出我話中的刻毒,但她至少沒在聲音上顯露出來,仍恭謹有加地說:“師母,沒有別的事,我就掛電話了。”

聽見丈夫說:“把聽筒給我。”他問,“真如,有什麽事?”

我歉然地說:“沒什麽。一時心血來潮,想問一下實驗的進展。”

“已經有了重大的突破,但最後結果恐怕還需一兩天才能出來。明天我又不能回去了。”

“好的,你休息吧,注意身體,你畢竟已經58歲了。”

“好的,你也早點休息吧。”

“注意節制。”

“我知道。”

放下電話,濃重的失落感把我慢慢淹沒。我幾乎一夜無眠。

第二天丈夫仍未歸家,我也未打電話詢問。第三天晚上,當我獨自在搖椅上呆望星空時,門鈴響了,亓玉攙扶著醉醺醺的丈夫走進來。我忙迎上去,兩人合力把他扶到床上,脫下鞋襪。丈夫勉強睜開眼睛,歉意地笑笑,又閉上了眼睛。

我覺得意外,也很生氣。在我記憶中,丈夫除了年輕時有過一次醉酒外,從未這樣酩酊大醉。無疑,他的這次失控與亓玉有關,也可能是兩人之間有什麽感情波折。我尖刻地說:

“亓小姐,難道你忘了我的囑托?他畢竟已經是58歲的人了,希望你不要幹擾他心境的平靜。”

亓玉顯然不同意我的指責,但她很大度地沒有反駁,只是簡短地說:“夏侯老師這次醉酒是工作上的原因,我們已取得了重大突破,可惜……一言難盡。”

她的目光清澈坦誠,我相信了她的話,但這絲毫沒使我好受一些。我苦澀地說:“工作上有了挫折?但他為什麽不告訴我,而去和你一道兒買醉?”

我很傷心,因為丈夫在最需要安慰的時刻沒有找妻子,卻找了情人!亓玉聽出我的弦外之音,沒有辯解,很有禮貌地告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