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償命(第4/6頁)

公訴人考慮一會兒,勉強反駁道:

“姑且承認那個被殺的羅大義尚未具備法律身份,但此刻羅大義的重建已經完成,那個確認信號已經在送往地球的途中,它肯定將觸發原件的自毀,這一串程序都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說,在被告捅出那一刀的時候,他已經決定了兩個羅大義的死亡,包括替身和真身。所以,被告仍然應對被害人的死亡負責。”

戈貝爾律師輕松地說:“照你的說法,只能說原件是死於不可抗力,與我的當事人無關。其實這串程序也並非不可逆嘛,沒準哪一天科學家們會發明超光速通信,那麽,重建的羅大義被捅死後,他的原件仍來得及挽救。所以──”他從容地笑著說,“現在又回到了我剛才說過的那句話──我的當事人其實是想以‘惡’的方式來完成白女士的未竟之志,想把有關法律的內在矛盾顯化,以敦促社會盡快修改有關法律,或取消空間傳輸的延遲銷毀程序。當然,不管最終是否作出修改,反正我的當事人是在法律空白期作案,按照‘法無明律不為罪’的原則,只能作無罪判決了。”

他與被告金老虎相視一笑,兩人以貓兒玩弄老鼠的目光掃視著法庭。法庭的氣氛比較壓抑,從法官、陪審員到普通旁聽者都是如此。這番庭辯,可說是大家聽到過的最厚顏無恥的辯護,但又非常雄辯。被告方幾乎是向社會公然叫板:

“沒錯,老子確實殺了人,但我狡猾地抓到了法律的漏洞,現在看你們能奈我何!”

三位法官目光沉重,低聲交談著。陪審員們都來自於民間,沒有經過這樣的陣仗,都顯得神色不安,交換著無奈的目光。只有白王雷女士仍然從容淡定,細心的人會發現,她看被告方的目光更冷了一些。

雙方的陳述和庭辯結束了,戈貝爾最後還不忘將法官一軍:

“本案的案發經過非常明晰,相信法庭會當庭作出判決。”

勞爾法官落槌宣布:“今天的審理暫時中止,由合議庭討論對本案的判決。現在休庭。”

法官和十名陪審員陸續走進法庭後的會議室,勞爾法官要攙扶白女士,但她笑著拒絕了,自己找了一個位子坐下。雖然已經是百歲老人,她的身子還算硬朗,尤其是經過這次身體重建後,走起路來似乎更輕快了一些。會議室裏氣氛壓抑,剛才法庭上的壓抑感一直延續到了這兒。大家入座已畢,法官簡短地說:

“各位陪審員有什麽看法,請發表吧。”

陪審員們都下意識地搖頭,然後都把目光轉向白王雷,他們都尊重這位老人,希望她能首先發言。白女士沒有拂逆大家的心願,簡單地說了幾句:

“這是兩個地地道道的惡棍!”她坦率地說,“他們是在公然挑戰法律,挑戰社會的良心。我想,如果不能對被告求得死刑,羅先生會死不瞑目,而我們將背上終生的良心債。”

陪審員澤利維奇嘆息道:“我想這是所有人的同感。問題是,戈貝爾那只老狐狸確實抓住了法律的漏洞!如果判被告故意殺人罪,的確會顛覆‘個體生命唯一性’法則。”

年輕的女陪審員梅倫激烈地說:“但我們絕對不能讓這個罪犯逃脫!這不僅是為了羅大義先生,也是為了以後。正因為法律存在這片模糊區域,本案的判決結果肯定會成為今後類似案件的參照。咱們不能開這個頭。”

門外有喧鬧聲,是羅大義的妻女和奸殺案被害人家屬來向法官請願,經過剛才的庭審,他們非常擔心兇手會安然逃脫法網。他們被法警攔在門外,喧鬧了很久,最終被勸回去了。會議室內大家認真討論著,所有人都願意對這個惡棍判處死刑,但無法走出法律上的困境。有人建議修改法律,作出明文規定:在“兩個生命並存時段”內,無論是真身還是替身都受法律保護。但這個提議被大家否決了,因為它會帶來更多法律上的悖誤;也有人建議采納當年白女士等人的意見,幹脆取消那個銷毀延遲期。但戈貝爾那只老狐狸說得對,即使這些修改生效,也不會影響到本案的判決。被告是在法律的空白期作案的。

白王雷女士在首先發言後,一直安靜地坐著,沒有參加到討論中去。法官看到了她的安靜,不時用目光探索她的表情。討論告一段落後,法官說:

“大家靜一靜。白女士在這段時間裏一直沒發言,也許她有獨到的見解。我相信,以她老人家的睿智和百年人生的經驗,一定能領我們走出這個法律上的死胡同。”

大家靜下來,期盼地看著她。白王雷微笑著說:

“我試試吧。我想大家已經有了兩點共識,那就是:一定要讓兩個惡棍受到應有的懲罰,同時不能違犯現代社會的兩條神聖法則。我剛才忽然想到一則古老的民間故事,關於一名聰明法官的故事。當然它不會領咱們走出法律困境,不過我還是想講給大家,也許多少會有啟發。”她加了一句,“全當是中場休息吧。”